福克旺舞团现任艺术总监韩蘅沓的作品,非常著重舞蹈本身最纯粹、最原始的质感,讲求力量与节奏;清楚而严密的结构、空间的充分作用、重心偏重向下沉的动作,都是她的舞蹈签名式。
这是德国福克旺舞蹈团(Folkwang Tanzstudi,简称FTS)第二次来港演出。上一次是去年十二月时演出《花落知多少》,由于该舞是香港编舞家梅卓燕应FTS之邀所编,观众并未能真正探见FTS的舞团风格;此次由FTS的现任艺术总监韩蘅沓(Henrietta Hom)亲自率团演出,让观众对FTS又有另一番新观感。
韩蘅沓于一九八七至九二年间就读于科隆的德国体育学院,主修初级舞蹈(Elementary Dance),学习、实践身体的理论与功能,于此时期她也开始进行以即兴为基础的编舞方式。同年,她成立TERZA E UNO舞团,自编自跳。
一九九二至九六年,韩就读于福克旺舞蹈学校。福克旺的环境与科隆的体育学院截然不同,福克旺较著重纯舞蹈的技巧,深刻影响著她的编舞风格,例如她会很仔细地分析及研究动作的背景、动机及能量,作品也倾向以纯舞蹈为主,而不是德国盛行的「舞蹈剧场」。在此期间,她的作品屡屡获奖,包括以Dowje一舞在“dialog culture-NL in NRW”获得的「编舞大奖」。
韩蘅沓毕业后创作不断,主要作品包括Dankhang(1996年)、Mandalaman(1997)及Diu Vaueude Suht(1998)等。另她又曾于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的“Meeting Neuer Tanz”舞蹈节多次发表作品及获邀到外地巡回演出,并凭Mandalaman及Gewege两支舞作于九七年获德国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颁发的「青年艺术家奖」。
一九九九年四月,韩出任福克旺舞蹈团的艺术总监,编舞作品包括ITambe(1999)、《独舞》Solo(1999)及《浮现》(Auftaucher,2000),后两个作品也是舞团这次带来香港演出的节目。笔者亦曾看过她以前的两个作品:三人舞Diu Vallende Su与群舞Itaunbe,发现其风格与气质皆一脉相承──韩非常著重舞蹈本身最纯粹、最原始的质感,非常讲求力量与节奏;清楚而严密的结构、空间的充分作用、重心偏重向下沉的动作,都是她的舞蹈签名式。韩自编自跳的《独舞》,更容易看到她自身的风格及气质。
死物般的空白和孤寂
《独舞》甫一开场只有幽幽的音乐反复进出,舞台全黑,简单的几何光线进退于韩及桌椅上。只见韩与那桌椅一样,像死物般的空白和孤寂,仿佛过度陷入以往的回忆之中。忽地,她有一点醒觉,手慢慢地轻触腮间,缓缓地托著头思考,但脑袋盛载得太重,手再也支撑不住,不自觉地就让那记忆溜走。她再抓著、按著、掣著、拉著、扯著桌椅,用尽各种方法及速度去挽回昔日的感觉或事件,只是一切都徒劳无功。这样的一个开头,配著忧郁的音符,异常静态又反复地告诉观众:处于过去的回忆世界里面是如何地折煞人。
韩忽然又被一些外来的东西吸引,很想出去探个究竟,但旧有的自己却把自己扯回自己的世界去,自己限制了自己的自由。在孤寂中,她开始检视自己的桌子,并拖走椅子,尝试继续沉迷于昔日情怀当中。这时东洋味极重的音乐突然响起,韩的呼吸亦变得很重,身体的转与动都往下沉去。在思潮过后,于远距离望著桌子,韩仿佛很怀疑过往的沉迷:她走到光亮的桌面,轻伏其上,慢慢地感受……。但倏地音乐转回开头时的音,提醒了她这代表回忆的桌子对她的操控,也充满一种不知怎样面对自己过去的感觉。这种怀疑叫她再按、反身、再推著桌子,却又同时禁止自己向另一个解脱自我的区域前进。
也许音乐的变换可以激发一个人的意志,随著充满庆祝气氛的音乐,韩改变椅子与桌子的方向,并不停地做著用手交叉插向下的动作;即使跳起也不是为了高飞,而是让向下沉的那股动力更大。她将椅子放在不同的地方,就像用不同的仪式向它朝拜,仿佛在问:「你们是否可以给我一点启示?」最后,音乐停了,开头那幽幽的音乐又冤魂不散地再次罩在韩的身上。她默默地走向桌子,用下身靠著它,将它推往远处的椅子,同时上身则用呼吸带动,使用大量的手和腹部收缩与抽紧的动作。当她成功地把桌椅都推到一旁,她慢慢地向后退,像是将自己释放了一样,逐步挥去往事,走到另一个让她沉湎的境地去。
《独舞》没有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激动,但那间隔于明暗、旋律和空间的转移与动作的沉重感,都产生了一股奇妙的张力。最后的「释态」虽然是件値得高兴的事,但编舞仍采取了很平淡及灰暗的方法处理,就像永远逃不过回忆的拨弄似地;舞者充满情感的演绎与完美的舞蹈技巧,也是令人舍不得走出回忆轨迹的原因。
胶著与歇斯底里的强烈对比
另一支舞作《浮现》,却带我们到另一个气氛截然不同的地方──一个古怪的舞会。舞蹈先由其中一位男舞者用手摇著沙鼓,摇出一个固定的节奏来。随著不同的灯区亮起,舞者待在各自的位置,做著自己的事情,有的在椅子上伸展腰肢(对,又是椅子!似乎椅子在韩的作品中占了很重要的角色),有的只是坐著,有的在对望,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彼此之间没有特定的关系,但某些事或关系却隐隐在酝酿中。一男一女跳著进与退的舞步:身体僵直地板著,或向前倾、或向后仰,左肩右膀一来一往,亦步亦趋,清楚地看到两个平面互不触碰却非常一致地移动,爽快俐落,一下一下地呼应著拍子。这种舞步截取探戈进退出入的基本精神,像这样关系的建立贯穿整个作品。
巧妙微细的幽默感也是《浮现》的特点。摇著沙鼓的男子越摇越兴奋,猛拍著椅子发出激烈的声响,但其余舞者却只报以寥落的掌声,散漫的、无感情的。突然间响起轻快的音乐,一众舞者就像各回其位般开始一天的工作,有的在搬椅子、有的走著庆祝的步伐,依然板著的身体,配合大量手、脚的开合动作,画面全是横向或有规律的线形行程,就像一幅幅流动的平面图,结构的编排亦更趋复杂和紧密。
韩编舞擅长营造静止的胶著状态和建立刺激紧凑的歇斯底里,两者形成强烈的对比。例如,两个人首先用眼神接触,继而慢慢地挑衅对方,用椅子亦步亦趋,似是攻击的模样。再发展至全体舞者疯狂起舞,一声令下,全都静下来,久久的呼吸声充斥著舞台;一声令起,又再度陷入混乱之中。当舞厅中懒洋洋的旋律突然响起时,大家又退回只剩眼神的交流而已。舞会中那种物色、试探、猜度和短暂的相处感,缓缓渗出,正当一切似乎都很惬意的时候,音乐又停了下来。在宁静中,大家又被带往另一个异域:其中一个女舞者自群众脱离,在规律的沙鼓节奏背后,另一场精采的风暴又将展现。
台上只剩两个站得僵直的男子,其他人都围在旁边渐渐摇起手上的沙鼓,敲打呐喊、助阵观战。只见两个男子的身体开始抖颤,用发抖的能量去击倒对方,青筋乍现之余,一旁叫嚣呐喊、隆隆的鼓声,都加强了这场「打斗」的可观性。用无形的力量压倒对方之后,大家都疯狂地起舞叫喊,直达忘我的境界。突然,观众席的灯全都亮起来,打破了台上台下假想的第四面墙,舞者才惊觉一直被人注视,尴尬非常。在收拾残局的同时,沙鼓一下一下的规律节奏再起,众人仿佛又要回到呆板的秩序当中,但墙外传来的音乐声却叫受不住诱惑的舞者,一个一个地离开那烦闷的节奏,往另一个舞会寻欢去了。有没有反省都好,灯灭,唯剩规律的沙鼓在响。
如果画一个坐标图,《浮现》绝对是一个起伏交替的曲线图,开头跟结尾都是平静,中间却高峰处处。后来得知韩蘅沓在FTS时最擅长跳佛朗明哥,怪不得她的作品对音乐的节奏及结构有著如斯准确的掌握;节拍感极强的她,也擅于处理复杂而严谨的舞步,相信FTS在她的领导下,那股沉著的力量会为德国舞蹈带来更大的张力与层次。
特约撰述|小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