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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丸,艺术的神话与污名

艺术的反社会论,既是(社会给予的)污名也是(艺术家自封的)神话。然而,二十一世纪重复艺术反社会的污名/神话,时间错置了,历史角色也错乱了。艺术家们群起抗议这样的污名化,是因为深知所谓的解严变迁,并不曾真正改变人们心中需要威权、习惯警检的秘密吧?

艺术的反社会论,既是(社会给予的)污名也是(艺术家自封的)神话。然而,二十一世纪重复艺术反社会的污名/神话,时间错置了,历史角色也错乱了。艺术家们群起抗议这样的污名化,是因为深知所谓的解严变迁,并不曾真正改变人们心中需要威权、习惯警检的秘密吧?

日前华山艺文特区的展演活动引来民意代表疑似摇头丸的指责以及警方的关切。「久违」的责难与警检,恍如回到戒严的天空,艺术家们的委屈泄洪般,抗议解释说明此起彼落,媒体谈话节目也为之追风。但一如台湾近年所有光怪陆离的社会事件一样,业经媒体炒作,却终究让人摸不清楚事情的焦点。「华山摇头」犹如闹剧,本来不値得回应,然而它毕竟太吊诡唐突,而令人错愕、又啼笑皆非。

第一种愕然,是因为解严后首次「指责」艺术的,竟然是侈言民意的代表!当事人必然辩称所指实为艺术场域里的摇头丸,而非艺术活动本身。其实议员们捕风捉影之间,假借一个存而不论的「偏见」:艺术是颓废堕落的,是反道德的。但如果艺术家颓废沈沦本是思空见惯,民意又何须大惊小怪?如果「华山摇头事件」充其量反映如此「共识」,被指责者,何须反应激烈?

原因在于,此责难既出于新时代的民意代表,它暗示为民喉舌的议员,服务一般人,但不包括(被污名化的)艺术工作者。艺术家不是人(民),他的权益无须保障。艺术家发现自己是「民众的敌人」,民众VS.艺术。这个新发现,震惊了艺术工作者!

华山特区自启用以来,风风雨雨。使用过该场地的艺文界,对于「地方势力」的意义,都有相当的体验。此次民意代表「揭露」艺术特区沦为摇头特区,是否为政客炒作媒体舆论的惯用手法,姑且不论。整个事件获得注目,无非因为藉著扫毒之名,涉入社会边缘的艺术特区,再次加深艺术的边缘性,而且是以民意行之。最终对抗责难艺术的,究竟是民意,还是民粹?特别是那些拨撩民粹以玩弄权力游戏者?艺术家发现了新敌人,那些冒名顶替、面貌模糊的「社会价値」与「民众势力」……。

第二种愕然,曾几何时艺术家竟然开始抗议自己被污名化?是迫切地想被正当化吗?多么迥异于九〇年代后解严时期一切但求顚覆、解构、以边缘自居的姿态!这就是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艺术家群像?艺术家和所有的个人一样,毫无选择地必须纳入同样的经济/媒体系统中,接受同化。抑或这样的抗议说明当下的台湾艺术家仍未摆脱解严的焦虑,仍习于抗议,尽管已是物换星移?

艺术家的反社会颓废倾向曾一度建构现代艺术的主要精神:社会以此污名化艺术,艺术家更借此自喻、以反思社会道德桎梏,以解构社会常规假象。艺术的反社会论,因此既是(社会给予的)污名也是(艺术家自封的)神话,原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然而,二十一世纪重复艺术反社会的污名/神话,时间错置了,历史角色也错乱了。艺术家们群起抗议这样的污名化,是因为深知所谓的解严变迁,并不曾真正改变人们心中需要威权、习惯警检的秘密吧?革命尙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艺术家只好继续抗议……然而,抗议什么?

台湾正快速往沈沦与提升的十字街头迈进,艺术人文活动早已沦为一切资源分配的末流。民意代表对艺术的「责难」,充其量只是「捡软食」,不堪之举令人啼笑皆非。究竟谁问过好逸恶劳又时髦的摇头族,哪里看得上蚊蝇满天,热浪袭人的「闲置」(废弃)空间?闲置空间转为艺文空间,不是政府的德政,而是艺术的极度边缘化。如今连边缘空间都有人想要夺了去。如此恶质文化环境,争辩抗议又有何意?

本文丝毫不想与尊贵的政客/民粹对话;艺术同仁们才是笔者赐教的对象。既然抗议的政治手段非吾等专长,气急败坏或义正词严也都不管用,何不乾脆搞一场超级大派对,让人家见识艺术不要丸也照样让人玩得摇晃?末了别忘了抛个娇媚的卫生眼:「啐,谁希罕摇头丸?」

 

文字|周慧玲 国立中央大学英文系/所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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