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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点化Peter,Jerry先用迂回方式再用直接手段,甚至不惜犠牲自己的性命。(果陀剧场 提供)
系列 系列/经典解剖室

人类VS.犬类的寓言故事

艾尔比《动物园故事》里的善意与残酷(下)

艾尔比认为一件作品,或更确切地说一部剧作,如果一味地「善待」它的观众,它达成的沟通是有限的。观众有时需要的是震撼教育,因此剧作不能过于温吞吞、软绵绵,它要做出某种「态势」,那个态势表面上看来有敌对之意──不友善的狗──但背地里隐藏著悲天悯人的仁慈。

艾尔比认为一件作品,或更确切地说一部剧作,如果一味地「善待」它的观众,它达成的沟通是有限的。观众有时需要的是震撼教育,因此剧作不能过于温吞吞、软绵绵,它要做出某种「态势」,那个态势表面上看来有敌对之意──不友善的狗──但背地里隐藏著悲天悯人的仁慈。

《动物园的故事》里,Jerry讲的有关他与一只恶犬的故事其实就是在讲人与人之间的故事。故事中的那只黑狗每次见到就一副要扑上前去的模样。为了与牠建立友善的关系,Jerry买了一堆汉堡喂牠,可是那只狗食物一吃完就故态复萌。仁慈不行,Jerry索性试试残酷,在汉堡里下药,其结果是:狗生了一场大病后,从此看到Jerry不再趋前,只是冷漠以对。自此Jerry得出两个结论,其一是:说不定那只狗打一开始就心存善意;其二是:光是仁慈或光是残酷都无法达成感化的作用,唯有两者并用才能发挥功效。

人与人之间亦是如此。但是艾尔比要谈的不只是人际关系,他将此道理引申至艺术文学与阅听者之间的关系。他认为一件作品,或更确切地说一部剧作,如果一味地「善待」它的观众,它达成的沟通是有限的。观众有时需要的是震撼教育,因此剧作不能过于温呑呑、软绵绵,它要做出某种「态势」,那个态势表面上看来颇有敌对之意──不友善的狗──但背地里隐藏著悲天悯人的仁慈。从残酷来看,艾尔比多少受到亚陶及其后之前卫艺术的影响;从仁慈来看,艾尔比仍旧摆脱不掉文以载道、人文主义艺术家的影子。

一些怪异的段落

不只艾尔比的语言策略经过后设处理,整出戏也是个后设示范。《动物园的故事》即是残酷与仁慈的结合。它的残酷来自大部分的时间观众搞不清这是什么的剧本,与他们熟悉的剧本大异其趣:怎么只有两个人?他们到底在讲什么?剧情是什么?到底有没有剧情?但是,一旦观众听到「Jerry和狗」那个故事后,观众应会释怀,感念到作者的用心良苦。

以最通俗的观点看,整出戏只有一个外在的戏剧动作:接近剧中时两人抢椅坐到最后Jerry冲向Peter被自己的匕首刺死。除此之外,前面的戏尽是说话、说话、不断地说话。只要意识到这样的结构,我们就可以回头重新阅读一些怪异的段落,并进而洞悉其中的奥妙。

剧本前段,Jerry告诉Peter:他从住的地方走到动物园并不是抄最近的路线、走最短的距离。他采取的是迂回的路线。但是,从动物园回来时,他改采最直接的路途。Peter不懂,Jerry告诉他:有时人生就是如此,我们必须先迂回,避免直接了当。一开始Jerry对待Peter的方式就是迂回,只是旁敲侧击、顾左右而言他,因此他拿Peter的家开玩笑、谈天气,他为他讲了一些故事,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有关那只恶犬的故事。故事讲完后,经过了一段迂回的洗礼之后,Peter若有所感却仍有阻力。这时,Jerry只好采取直接的手段,用行动来点醒他有意教化的人:他坐下来,搔Peter的痒、和Peter抢位子、最后甚至不惜犠牲自己的性命。

色情卡片的作用

剧本中段,Jerry为Peter细数家当。在他拥有的有限的财物里,有一些色情卡片。对于这些卡片,Jerry有个有趣的观察。Jerry认为色情卡片(就像《花花公子》的图片)对青年人的作用是以假换真、以虚构代替真实,但对成年人而言,它们的吸引力是有限的,成年人已懂得以真实取代虚构、以真换假。卡片是抽象的,真正的性爱是具象的。全剧的结构也是类似的安排。在Jerry坐下公园长椅之前,戏剧动作处在一种抽象的状态;意即Jerry针对Peter的「言说」是抽象的策略。等到Jerry坐下之后,剧本与Jerry同时进入具象的层次;亦即真正的人身攻击。

也就是说,动物园来回的路线和Jerry收藏的色情卡片其实是指同一件事,是剧本的结构也是Jerry的做法。当然这也可以归因到艾尔比的整体设计。Jerry对待Peter的方式是把自己当成那只其实是极为友善的恶犬。我们还可继续推演下去,艾尔比对观众时,何尝不是把自己当作那只狗?

保守的语言观念

虽然艾尔比一辈子在观察语言,一辈子用剧本谈语言,他对语言的认知始终不出「语言之为沟通工具」的传统论调。曾经于访谈里,艾尔比说道他从来不屑看晚近语言学家的著作。这是他的损失。他也曾说过: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的语言是纯洁不受污染的,一种是小孩,另一种是老人。可是,这世界没有纯洁的语言。而且一旦小孩开始学习语言,社会化的过程(即污染)已经上路。老人的语言就更不用说了。

于《谁怕吴尔芙》一剧里,艾尔比重复他在此剧的手法与语言策略,不同的是他触及到一个很有意思的议题。那就是语言的建构功能。但是,那是另外一个话题。

 

文字|纪蔚然 师大英语系副教授、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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