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的演员训练旨在开发演员的肢体潜能,让演员了解不同的使用身体的方式,有些训练动作的组合或变化,甚至可以直接运用在角色的行为动作创造上,然而这些似乎不是萨睿立的训练最主要目的。他希望借由瑜珈、太极和kalarippayattu的练习,演员能够去体验动作时的呼吸状态、肢体与心理的活动能有密切的关连、培养内在的觉察和专注力、以及直觉地去对应外在(表演)环境;简言之,便是让演员的「身体」变成「眼睛」。
台南人剧团「演员夏日学校」
8月13~17日
台南人剧团戏工场(台南市胜利路85号、百达文教中心3楼。工作坊最后一天下午对外开放参观)
近几年来,台湾小剧场的训练教室非常热闹,大家意识到若没有足够的训练,演员在台上的表演便没有生命力可言;而小剧场对于各种形式上的实验,也需要演员拥有多元化肢体与声音的表现能力。因此,不论是台湾的剧场工作者到西方接受训练,带回所学,或是直接引进西方的训练老师,我们都能感受到小剧场创作者强烈的企图心。然而大多数在台湾引进的训练方式都源自西方(日本导演铃木忠志的训练为一例外)(注1),而八月份台南人剧团邀请的学者及剧场工作者──菲力普.萨睿立(Phillip Zarrilli)所运用的训练方式却是源自东方,甚而有我们十分熟悉的太极拳和瑜珈,相信大家一定很好奇萨睿立的训练能为我们带来什么。
东方的启示
事实上,西方剧场工作者向东方的传统表演取经,是一个蛮普遍的现象。廿世纪初期,东、西方剧场开始有机会接触彼此的剧场后,西方的剧场工作者,便一直著迷于东方传统剧场的高度风格化表演方式,当他们厌倦或不满足写实的形式,且认同葛罗托夫斯基提倡的贫穷剧场(poor theatre)概念时,演员的肢体表现在西方便成为剧场非常重要的元素(注2);而正如台湾小剧场意识到训练的重要性,以及训练方式的欠缺,西方剧场也面临同样的困境,因此对于跨文化的剧场工作者而言,东方的训练及美学或者提供了他们最好的答案,这从铃木忠志的训练方式在欧美近年来大受欢迎可见一斑。
而廿世纪初期的导演如梅耶荷德、亚陶及布莱希特等人,虽然没有将东方传统剧场的表演形式及训练直接用于他们的创作,但是他们都表示东方传统剧场印证了他们心中理想的剧场形式;而东方剧场的训练开始对西方有实质的影响,葛罗托夫斯基的实验可算是先锋:他采用印度瑜珈及中国京剧的发声练习。葛氏虽然没有大量或有系统地采用东方的传统训练,但深受他影响的当代重要导演如彼德.布鲁克和尤金诺‧芭芭,则长期与东方的演员和传统艺术家合作,而萨睿立也是深受葛氏启发的剧场工作者之一。
克服身、心的分离
无论表演者采用任何的训练方式,唯有经过长期的练习、吸收,再消化成为自己的东西、为己所用时,才可以看到训练实质及有意义的成果,对于跨文化交流的方式而言,更需如此。而萨睿立可算是在长期浸淫于其他文化的传统形式里,有所斩获的最好例子,从一九七六年起他开始学习kalarippayattu(印度传统武术/治疗的艺术,流传自十二世纪),于一九七七至一九九八年间,他持续回到印度喀瑞拉(Kerala)做短期密集训练,而这些训练时间累积起来长达七年之久。一九八八年他开始学习瑜珈和瑜珈按摩;此外,他也和著名的亚洲戏剧学者史考特(A.C. Scott)学习吴式太极拳;而kalarippayattu武术、瑜珈/按摩,以及太极拳也成为他训练表演者和发展理论的重要项目及依据。
在萨睿立开始接触东方武术之前,他只有简单的舞蹈或肢体训练,对于身体的运用与认知,则大多来自运动方面的训练,如篮球、摔角、棒球及足球等;虽然这些运动为他带来自信与优越感,他直觉上认为它们──特别是高中足球训练──也带来负面的影响:行为与态度方面有暴力及侵略性的倾向。虽然他的身体及心态往负面方向发展,在理智和意识形态上,他却慢慢成为一个「和平主义者」。然而他的「运动身体」却十分强势,他发现无法用心智的力量让身体变得平和,这样的身体似乎有它自己的意志力;虽然萨睿立知觉到自己身心的分离,在美国所处的环境与训练中,他却无法改变这样的状态。
像一条河在流动著
萨睿立希望在生活及表演上,身心能够合而为一,而在多年持续练习印度南方武术 kalarippayattu后,他的身心逐渐朝向这样的境界发展,而这过程不仅有趣也极具启发性。一九七六年他来到印度喀瑞拉,先花了半年的时间密集地学习舞剧卡达卡里(kathakali),而后又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练习kalarippayattu。对于这两种训练涉及的身心知觉部分,他并没有概念或准备,而他的心态也还停留在高中足球训练时期,他仿佛听见教练在印度的训练场地kalari对他吼叫、激励他,因此他形容自己当时是用肢体去「攻击」卡达卡里kathakali和kalarippayattu的练习,他回忆自己「试图将训练强加于我的身体,而我的身体强加于这些形式中,不论多艰难,我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学会每一个练习」(Zarrilli, 1995:170)。
经过多年持续练习kalarippayattu的基本技巧之后,萨睿立从一开始对外在形式的关注,转向内在的身体与心智之间的关连,他的心与身体行为可以相互感受,他不再「攻击」正在做的事情或当下那一刻,他发觉自己的肢体变得流动但充满力量、专注却自由、放松而可掌控。而经过经年累月地观察,他发现当卡达卡里kathakali和kalarippayattu大师在做高难度动作时,他们是「像一条河在流动著」;另外,他们能「自在」地展现精力充沛的动作,而这份自在(ease)表现于他们的艺术时,呈现出极端的专注与力量。当萨睿立的身体与心智能体验到他所观察和学习的原理时,他发现自己能够进入高度警觉的状态,非常敏锐地感受到他的身心活动、动作时的呼吸,以及当下所处的环境。
身体表现可以丰富
除了印度戏剧和武术之外,萨睿立也因接替史考特(A.C. Scott)的职位而于一九七九年开始学习太极拳。史考特是著名的中日戏剧学者,停留于香港期间学了吴式太极拳,他到美国威斯康辛 ─ 麦德逊(Wiscosin-Madison)大学任教后,因为不满美国演员只专注于对角色的心理分析,而在肢体动作上却是吊儿啷当,对于身体的能量(energy)也没有掌控能力,因此在一九六三年他创办了东方/实验剧场课程,设计了一年的太极课程来训练学生。当萨睿立成为这个课程的主任后(1979-1998),他加入kalarippayattu和瑜珈训练,并开始运用东方的武术与冥想来发展他独特训练演员的系统。
萨睿立认为在创造任何角色或参与表演之前,演员一定要先discipline(纪律)他的身体,而东方的武术训练可以帮助演员,直觉地去掌控身体内部呼吸及能量的循环流动。虽然kalarippayattu和太极都是东方武术,萨睿立认为它们的特质和运用肢体的方式却很不同:kalarippayattu的动作流畅而优美,但它的步伐、踢和跳跃动作,却可以立即释放强烈的力量;而太极的动作舒缓画圆,但潜藏在轻柔背后的却是扎实的力量,东方/实验剧场课程的学生经过长期练习这两种能量及特质不同的训练后,开始能直觉地体会到:身体表现的方式可以很丰富。
身心处于当下那一刻
同时,学生也了解到这种训练的重要性,毕竟在排练和演出时,演员的重心必须放在角色诠释,和整体的排演上,而没有时间精力去注意自己肢体和心理活动的每一个细节。慢慢地,他们经由反复练习萨睿立所设计的课程,与他们的身心发展出一种全新的关系:他们的心境是平静的,却又能时时刻刻察觉到每一个动作。虽然基本练习本身看似简单,但萨睿立强调,这样的境界唯有靠不断的反复练习才能达到。值得注意的是,基本技巧本身并不是重点,在持续训练的过程中,演员必须不断为此训练下定义,否则长期重复地练习某种形式,将会流于空洞、机械化。
此次萨睿立工作坊的主题是:Making the Body All Eyes(让身体开光),这个说法与kalarippayattu武术有关。当武者接受长期严格的训练后,他会达到一个理想的境界,此时身与心处于一种极度专注的状态,而他就会像拥有千只眼睛的lord Brahma一样,可以「看到」他身边每一个东西,并以直觉来感受回应周遭的每一件事物。萨睿立认为一个表演者也必须具备这样的状态,他的整个肢体与心理都必须处于当下那一刻。
身体即是眼睛
身兼学者与剧场工作者的身分,萨睿立一直希望能消弥理论与实际演练之间的分歧,他认为这两者应该紧密结合,去印证、修改彼此的想法与运用,但在西方剧场,除了欧丁剧团导演尤金诺.芭芭(剧场人类学及其他理论创始人)之外,大多数的学者与剧场工作者都各自为政。而萨睿立重要的著作《用肢体观看:南印度武术Kalarippayattu的力量类型、论述与演练》When the Body Becomes All Eyes: Paradigms, Discourses and Practices of Power in Kalarippayattu, a South Indian Martial Art,这是第一本深入研究 kalarippayattu的书,经过二十年的研究及实际演练,萨睿立试图去追溯这个武术如何经由身体、知识、力量、媒介、自我和身分不断地调整过程中,而成为文化实践的一种模式。
大多数的演员训练旨在开发演员的肢体潜能,让演员了解不同的使用身体的方式,有些训练动作的组合或变化,甚至可以直接运用在角色的行为动作创造上,然而这些似乎不是萨睿立的训练最主要目的。他希望借由瑜珈、太极和kalarippayattu的练习,演员能够去体验动作时的呼吸状态、肢体与心理的活动能有密切的关连、培养内在的觉察和专注力、以及直觉地去对应外在(表演)环境;简言之,便是让演员的「身体」变成「眼睛」。
文字|许玉玫 国立暨南大学外文系助理教授.英国艾斯特大学戏剧研究博士
注:
1.铃木忠志从日本传统能剧和歌舞伎寻求灵感,创造出以下半身/脚的训练为主的铃木训练法(Suzuki Method)。参考刘守曜,〈重重地往下踩──激发本能反应的铃木忠志训练〉,本刊第65 期,1998年5月。
2.葛罗托夫斯基对台湾小剧场的影响也非常深远,自一九八○年代刘静敏和陈伟诚带回葛氏的训练方式后,他的训练便为很多团体所采用,如优剧场、人子剧团及金枝演社等。
参考资料:
Zarrilli, Phillip (2001) ‘Negotiating Performance Epistemologies: knowledges “about”, “in” and “for”’ Studies of Theatre and Performance: 21:1, 31-46.
(1995) ‘“On the edge of a breath, looking”: Disciplining the actor’s bodymind through the Martial Arts in the Asian/Experimental Theatre Program’ in Acting Reconsidered. London: Routledge.
参考网站:
http://www.ex.ac.uk/drama/kalari
http://www.tainanjen.org.tw/THE_2003_SUMMER_SCHOOL_FOR-ACTORS.htm
菲力普.萨睿立小档案
菲力普.萨睿立教授(Professor Phillip B Zarrilli),美国明尼苏达州大学剧场博士;曾先后在英美几所大学任教(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Los Angeles,University of Surrey, 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等等),目前任教于英国艾斯特大学戏剧系(University of Exeter),以运用东方的武术冥想的技艺来引导训练演员感悉其在表演之前的身心过渡闻名于世,本身亦是位剧场导演。在英国威尔斯拥有其私人的训练工作室(Tyn-y-parc C.V.N. Kalari/Studio),也经常受邀到各地举办工作坊──最近曾在波兰Gardzienice Theatre Association、葛罗托夫斯基研究中心、汉城国际艺术节、伦敦国际艺术节以及瑞典Passe Partout开办工作坊。近期执导的贝克特作品分别在洛杉矶和奥地利获奖及受到评论注目;目前正在执导由美国女演员Patricia Boyette主演的贝克特作品《快乐天》Happy Days ,预计于二○○三年首演。(以上资料由台南人剧团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