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除了常演的〈惊梦〉那一出中,有许多涉及男女之情骨露的唱、白外,其他如〈寻梦〉、〈玩真〉、〈幽媾〉、〈懽挠〉、〈婚走〉、〈如杭〉等许多出中,更不乏由言传、意会而至肢体亲密接触的场面。但在以虚拟、写意的戏曲表演程式中,如何处理情色问题,其实是很棘手的。
《牡丹亭》与《长生殿》,是昆曲剧作中的双璧。后者除了细写李、杨之爱,还兼具史诗况味;前者则绝对唯情是尚、一以贯之,演述杜丽娘与柳梦梅的情事,一如白先勇先生所说,真个是爱得「死去活来」、韵绝千古。
三出全本,让观众得窥《牡丹亭》全貌
祇是全部《还魂记》共有五十五折,剧场中常见的仅是第十折〈惊梦〉那个片段(剧名加了原著所没有的「游园」两个字),观众若有憾焉。于是近几年来,号称全部《牡丹亭》的制作,至少有了三个版本。即是在美国林肯中心首演,长达二十个小时的陈士争版本(其实应称为上海昆剧团的原始版本之易地制作);演出七小时的上昆版本;以及此次白先勇制作的二十七折版本。这三个版本,以陈士争导演的五十五折,分六场始能演完全的规模最大;另两个版本,则采弃芜存菁原则,分上中下三集推出。
就对昆剧艺术作全方位的了解,及对《牡丹亭》一窥全貌的心理满足而言,陈士争五十五折的版本,是占优势的;但就全剧的主轴──柳、杜之爱情著眼,则上中下三集的版本,却是集中而合理的安排。扬弃若干糟粕,精致地将「梦境幽会」、「人鬼交欢」及「夫妇恩爱」三个层面的灵肉合一之情,以及「为情而死,死而复生」之曲折过程,作不枝不蔓的演述,戏剧性已足够跌宕多姿,实在无须再踵事增华了。
从文字就开始把关情色尺度
《牡丹亭》除了常演的〈惊梦〉那一出中,有许多涉及男女之情骨露的唱、白外,其他如〈寻梦〉、〈玩真〉、〈幽媾〉、〈懽挠〉、〈婚走〉、〈如杭〉等许多出中,更不乏由言传、意会而至肢体亲密接触的场面。但在以虚拟、写意的戏曲表演程式中,如何处理情色问题,其实是很棘手的。
在「改革开放」以前,内地连许多剧中稍稍「粉」一些的词句,都被删或改动了。如〈惊梦〉中柳梦梅在挑逗杜丽娘时所唱的:
「和你把领扣松,
衣带宽,
袖稍儿揾著牙儿苫,
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就先后被改成:
「和你把彩袖联,
衣带牵,
诉衷情伴著花魂颤,
也只待你天貌绮年结好缘。」
以及:
「我和你手相携,
行并肩,
眼梢儿待共春情展。
她则怕那花气熏人醉欲眠。」的两种不同版本。杜丽娘梦醒后,追想梦中云雨情景的「绵榙絮」也不唱了(祇唱尾声);思春时的「山坡羊」,将「俺的情谁见?」改成「柔情谁见」;这些都是当年上昆由华文漪、岳美缇等演出《牡丹亭》时的实况。文字把关,已然如此严格,遑论肢体语言?这与目前的三部《牡丹亭》,自是不能同日而语。
陈士争版的情色处理不失分寸
由白先勇和樊曼侬两位昆曲酷爱者,联手打造的青春版《牡丹亭》,由于尚未寓目,不敢妄议。倒是对陈士争版和上昆郭小男(导演)版的《牡》剧中情色处理,分别留下不同印象,可说是各具特色。
陈的版本,主要是给外籍观众看的,所以哗「洋」取宠之手法不少,但在情色处理上,拿捏却并不失分寸。全部五十五出戏,祇有在〈幽媾〉中,男女主角有蜻蜓点水式地一吻。其他抚肩揽腰、投怀送抱。深情凝视、舞袖翻飞的亲嫟动作,大都可以归纳在「无动不舞」的范畴间诠释。钱熠和温宇航(女男主角)的气质与表现,相信即使是国内观众,亦能欣然接受。而黄海威的舞台设计(话剧《正红旗下》的设计者),更是十分予人好感,为陈版加分不少。
郭小男以舞台声光传达风流
上昆的导演郭小男,留日回国后,以导淮剧《金龙与蜉蝣》一举成名。受现代剧场影响很深的他,在处理情色部分时另出蹉径,不依赖演员的肢体及语言(也很难突破到某种程度)。他完全运用舞台能量来作诉求,将〈惊梦〉时的情色语意,透过声、光、色、舞,构成巨幅滟红的牡丹花在「恣意怒放」的画面,使「性」底意涵,表现得淋漓尽致。
李清照的「被翻红浪」,王实甫的「露滴牡丹开」,都祇是文词意象上的「艳」,郭小男舞台上的情色处理,是「艳」在现代舞台科技所构成的视觉,当下就令人目眩心荡、大出意表,有「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之感。
两相比较,郭版较陈版自是大胆一些,但基本上两者都还能坚持昆曲原有的高标风格,相信「青春版」的《牡丹亭》,在众多大师指导下,情色处理也不会离经叛道。有趣的是,被白先勇「众里寻他千百度」,终于寻到的沈丰英和俞玖林,初膺重仕,就要对上「上昆的三对组合──张军与沈昳丽,岳美缇与李雪梅,以及蔡正江与张静娴。除了青春气息之外,艺术呈现也是大家所期待的,你们必然会从许多前辈风范中充实自己,谨在此寄语簇新地杜丽娘和柳梦梅。带著你们白老师的青春梦来罢,台北真的有最好的昆剧观众。
文字|贡敏 资深戏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