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变四百年的爱情神话《牡丹亭》，在白先勇过去一年来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催生下，还魂成为两岸三地瞩目的昆曲青春偶像剧，白先勇大胆起用苏州昆剧院青年演员俞玖林与沈丰英，由这一对他心目中完美的璧人，来表现剧作家汤显祖笔下的浪漫青春风貌。
PROGRAM 青春版《牡丹亭》
■ 演出时间：4月29日─5月2日
■ 演出地点：台北国家戏剧院
我曾参与过各种戏剧制作，舞台剧、电影、电视如《游园惊梦》、《金大班的最后一夜》、《玉卿嫂》、《孽子》等，我的感受是，不管其他条件如何，一出戏的成败关键往往取决于选角，角色选对了，胜算大概占了一半。
《游》剧里的卢燕、胡锦，金大班姚炜，玉卿嫂杨惠珊，以及《孽子》中的两位军人爸爸──柯俊雄与王玨都曾经过我深思熟虑，精挑细选相中的。事后看来，这几出戏的成功，这一群演技精湛的杰出演员居功最大，而且个个对型。选角，真是一门大学问。
要让昆曲传承下去，要给年轻人上台机会
这次我与苏州昆剧院合作打造青春版《牡丹亭》，首先遇到的大难题也是男女主角的挑选。昆曲这项有四百多年历史，有「百戏之母」之称的古典戏曲，原本就是一种高难度的表演艺术，唱、念、做都远比其他剧种繁复严谨，昆曲演员可以说是中国戏曲表演者中的「菁英分子」，为数不多，可选者有限。
这次我制作明代大剧作家汤显祖这出压卷之作《牡丹亭》，将其定位为「青春版」，首先《牡丹亭》的主题就在歌颂青春、歌颂爱情，男女主角正处于花样年华，杜丽娘十六，柳梦梅二十，因此，我选角的第一要件便是启用青年演员，合乎剧中人物的形貌身分，来饰演这则中国戏曲中最美丽的爱情神话，希望青年演员能够吸引青年观众。
昆曲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戏曲，二○○一年并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定为「人类口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首选，但昆曲的演出却不能老化，须将更多的青年演员提早推上舞台表演第一线，让他们有磨练的机会，将这项世界「文化遗产」传承下去──这也是我打造青春版《牡丹亭》的主要目的之一。
但理想中的柳梦梅与杜丽娘到哪里去找？寻寻觅觅，中国大陆各大昆班的青年演员，我都看过，看来看去，终于看中了苏州昆剧院的俞玖林与沈丰英。
年轻人谈情，吸引年轻观众
二○○二年十二月，香港政府康文署邀请我到香港做了四场推广昆曲的演讲，其中两场是讲给中学生听的，每场一千五百位听众，对从来没有看过昆曲的香港中学生开讲两小时「人类文化遗产」，是一大挑战。
为了提高学生对昆曲的兴趣，我邀请苏州昆剧院的几位青年演员来做我的讲座示范演出，我演讲的主题是︰「昆曲中的，『男欢女爱』」，演出戏码〈惊梦〉、〈佳期〉、〈下山〉、〈秋江〉等都是昆曲中著名的生旦折子戏。青年演员卖力演出，学生们看到舞台上古代中国的青年男女表演「谈情说爱」，既细致优雅，又大胆热烈，一时大感兴趣，掌声不停。
那次昆曲讲座的成功，给我一个启发︰青年演员可以吸引青年观众。〈惊梦〉一折饰演柳梦梅的男演员俞玖林属于苏州昆剧院「小兰花」班，这班演员坐科四年，并有四年舞台表演经验，正当二十三、四，恰恰符合剧中人物的年纪。俞玖林在舞台上的风度气质，形貌举止，非常接近汤显祖笔下令杜丽娘爱得死去活来的梦中情人。难得俞玖林天生一付好巾生嗓子，不宽不窄，高音特别悦耳。
柳梦梅的人选终算找到了，但只是一块璞玉，不琢磨，还不成器。于是我把俞玖林推荐给浙江昆剧院有「巾生魁首」之称的汪世瑜，替他找到名师，开始昆曲中巾生表演艺术的传承事业。
找到璞玉待琢磨，说动名师收入门
从前看《红楼梦》元妃省亲要看戏，贾琏到苏州去选了一班唱戏的女孩子带回贾府，芳官、龄官，个个都是玲珑俏丽的小艺人。当时我有点纳闷，为什么远到苏州去选戏班子，后来才明暸原来苏州自明清以来一直是昆曲的重镇，据说全盛时期，连私人的家班子算上，苏州有上千剧团。这回我为了要找杜丽娘，自己也跑到苏州去选美去了。
选来选去，终于选中了苏州昆剧院「小兰花」班中的沈丰英。苏州出美女，女孩子的「糯」，是别处佳丽所不及的。大概是他们那一口吴侬软语，先声夺人，一下便把人听得酥倒。沈丰英站在台上就是个活脱脱的大家闺秀杜丽娘，端庄贤淑，举止间，眼角无意中却漾出了一缕缕抑止不住的情思来，那是个怀春少女对爱情的渴望与萌动。
但沈丰英也还是块璞玉，需要加工雕琢。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动南京江苏昆剧院旦角祭酒张继青出马教授沈丰英，并于去年十一月，在我强力推荐下，汪世瑜与张继青正式行收徒拜师大典，并按古礼，三拜磕头，俞玖林与沈丰英成了入室弟子，日后也将成为「汪派」与「张派」的传人。
一对璧人脱胎换骨，台上演绎爱情神话
青春版《牡丹亭》的主要宗旨之一，是藉著这出戏的排演，由当今顶尖的昆曲老师傅把场，训练出一批才艺双全的青年演员，日后担当昆曲的传承重任。从去年四月起开始展开排练工作，由汪世瑜担任总导演、总教练，进行每天八至十个钟头「魔鬼营」式的密集训练。将近一年的精雕细琢，由于汪世瑜及张继青倾囊相授，俞玖林及沈丰英两人可以说是「脱胎换骨」，唱作之间，身上已处处透露出师门的风范了。青春貌美的杜丽娘柳梦梅，站在台上，一对璧人，把一场四百年来的绮梦演化成一则生死相许浪漫唯美的爱情神话。
文字｜白先勇 作家《牡丹亭》制作人
看戏小指南
施如芳（本刊编辑）
《牡丹亭》的故事可简可繁，纯爱情这一段，简单而言，就是一场人鬼恋。因为爱得太深，剧作家汤显祖认为爱情的力量足以让「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南宋时期，南安太守杜宝之女杜丽娘游自家花园，一场园中的白日梦，梦中爱上书生柳梦梅，醒来后相思成疾，完成自画像后就不堪而死了。三年后，柳梦梅拾到这幅美女图，也痴情难忘，救丽娘回生，成就一段浪漫佳话。
而除了爱情线之外，杜父平土匪勾结金兵之叛乱则穿插出武线戏。
上本：深情流转女儿心，经典折子尽在此
上本是昆迷最熟的剧情，〈惊梦〉、〈寻梦〉、〈离魂〉几折经典段落。表现杜丽娘「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至情，二十五岁的沈丰英唱出杜丽娘「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女儿心事。
中本：男生版游园惊梦，思慕深深人鬼恋
中本情节丰富，而且最能体现生旦并重的昆曲本色。柳梦梅在〈拾画 • 叫画〉中不由自主思慕杜丽娘的情深而死。尤其令人屏息的是＜幽媾＞里两段「红衲袄」曲牌清唱。
下本：舞台演出难得见，回归人世大团圆
下本多是没演过的折子，原创空间最大，除了杜、两人的〈婚走〉、〈如杭〉外，〈折寇〉出现金兵入侵的历史场面，〈闹宴〉、〈硬拷〉有情节的冲突曲折，文、武戏冷热调剂，场上的色彩富变化。剧本编修华玮特别强调，下本让这段唯美、浪漫到极致的爱情，回到浊世历尽苦难，即使杜父仍心有不甘，但〈圆驾〉终究许给他们一个社会的承认，见证真爱可同甘可共苦，这才是汤显祖的原意，也是《牡丹亭》向来被忽略的思想性成就。
十二花神 贯串浪漫精神
施如芳（本刊编辑）
过去《牡丹亭》的花神只出现在〈惊梦〉一折牵引出柳梦梅，而且老旧的舞台上，花神都是手持塑胶花，浪漫气氛就全毁了。
青春版《牡丹亭》里，花神行列里，由三位男性主花神持杆，杆尾延伸出飘带，他们和其他年轻貌美的女花神手上均不持花，但米白色的衣服上绣著源自于《红楼梦》十二金钗的十二种花。而这个花神的新形象，正是由王童及其妻曾咏霓共同设计出来的。
而曾为汉唐乐府创造出令人惊艳的《艳歌行》，舞蹈家吴素君，从昆团挑选出担纲花神的十二位演员，朝「循著剧情的流线，走出昆曲的氛围」为目标，打造花神的舞蹈身段。
这十二位花神以杜丽娘守护神的姿态，贯串于〈惊梦〉、〈离魂〉、〈回生〉三折。担任剧本整编的中研院文哲所副所长华玮表示，代表天然力量的花神出现多次，可以渲染本剧一以贯之的浪漫精神，再则，如从前杜丽娘的〈回生〉，是柳梦梅挖坟所致，但制作群认为台上有坟不美观，挖坟动作亦嫌粗鲁，如今改成柳梦梅烧香，杜丽娘在花神护送下还魂，场面更添唯美意境。
《牡丹亭》的舞台纪录
露骨求欢，考验道德尺度
昆曲剧目里，《牡丹亭》当是人气指数最高的一出。剧中生生死死的爱情传奇固是缭绕缠绵的重点，但汤显祖对男欢女爱大胆热烈，违跨传统道德尺度的追求，以及戏中对当时生活百态的描绘，更撩拨起近几年许多中外导演驾驭《牡》剧的欲望。
卢健英（本刊总编辑）
一九九八、九九年美国著名导演彼得‧谢勒 (Peter Sellars) 改编《牡丹亭》为现代音乐剧版本，由大陆旅美作曲家谭盾编曲，华文漪、歌剧女高音黄莺参与演出。该剧虽有《牡》剧第一传人华文漪的演出，但完全一反昆剧典婉的演出方式，剧中有相当浓厚露骨的性爱描绘， 话剧、昆剧一起来，在表演型式及音乐风格上的中西拼贴手法也引起许多西方媒体的争议。全剧约五小时。
陈士争版写实呈现古代民情风俗
一九九九年，林肯中心委托旅美华裔导演陈世争以上海昆剧团为班底，制作《牡丹亭》，陈士争以既复古又创新灵动的现代舞台手法，首度演出全本五十五折。这出制作由于写实呈现古代民情风俗（出殡、妓院洗尿桶、牛头马面等），及剧本里的性、色描绘，在上海完成排练后，就被当时上海当局以「过黄」的理由禁止「出口」演出。此一风波反成了中外艺术圈的新闻焦点。
一九九九年，陈士争在林肯中心支持下重起炉灶，演员班底召集自旅美各地的中国各剧种演员，由昆曲演员钱熠、?宇航?衔，全剧长达二十小时，获得相当热烈的好评。陈士争认为，这出戏也不能视为是昆曲，他企图做一出「像清明上河图」般的《牡丹亭》，事实上是一个以汤显祖传奇剧本为中心的舞台创作，其中昆曲虽然是重要的表演形式，但也综合了其他剧种和民俗表演。
上昆版本演员最强，首度推出牡丹宴
而为了与陈版「破坏民族尊严」的《牡丹亭》相抗衡，上海昆剧团于一九九九年邀由郭小男导演，整理出三十三折，共计七小时演完的《牡丹亭》，这个版本力求中国古典审美原则，回到才子佳人身上，分由沈帙丽、李雪梅、张静娴主演上中下本的杜丽娘，张军、岳美缇、张正仁演出柳梦梅，演员强度最为精采。这个版本去年入围了大陆文化部所主办的「国家文化精品工程剧目」（即国家全力支持的剧作），从三本浓缩为二本二十二折，同时为让观众一气呵成，中场时间还推出牡丹宴，让牡丹味一路下探肠胃里。
白先勇要重拾汤显祖「至情」
从十岁在上海美琪戏院看过梅兰芳、俞振飞合演的《游园‧惊梦》后，搬演全本《牡丹亭》就成为白先勇想圆的梦。对于前述的几个版本，白先勇总觉得把「汤显祖笔下流露的『至情』失落了」。这次他制作的青春版《牡丹亭》删修成二十九折，预计演出九小时，首次引进了苏州园林的审美元素来建构舞台，两岸三地一流的艺术家参与设计，试图还原汤显祖原味，忠实再现剧中人青春烂漫的坚贞爱情，并传达昆曲艺术精致典雅的美学，「要让此次的『青春版』成为传世版本。」白先勇眉飞色舞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