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金锁记》融合了张爱玲《金锁记》与《怨女》,以补足《金锁记》原作当中所不足的动机与情感;并提出一个小说中仅被略提过的角色小刘,七巧少女时暗恋过的男人。小刘不是七巧的选择,却在她后半生以幻象形式出现。小刘象征七巧可能有的另一种人生。作为「选择」的象征,小刘也不断地向七巧提供另一种选择。七巧终究听不进小刘的话,也不曾做出另一种选择。「选择」是阅读《金锁记》之后产生的改编观点。
新编京剧《金锁记》
5/26~28 7:30pm
5/27~28 2:30pm
INFO 02-29383567转407
京剧《金锁记》虽名为《金锁记》,其实融合了张爱玲《金锁记》与《怨女》两部作品;而虽名为「融合」,其实又只是敷演出《金锁记》当中所不足的动机与情感。动机与情感充足,主人翁曹七巧(魏海敏饰)后半生的发狂才能顺理成章。
七巧金锁与情锁的双重困境
为此,整出戏分为两部分,前半部铺陈曹七巧的处境,后半段则呈现曹七巧尖刻浇薄的扭曲性格。利用舞台空间分割的灵活调度,京剧《金锁记》一开始先呈现大家庭中耳语不断、无片刻隐私的特质,逐步营造出卖油铺出身的七巧嫁入豪门后,所面临的「满手金银用不得」、「眼前之人碰不得」的金锁、情锁双重困境。在金锁的部分,除了小说当中原就有的情节,特别增加了七巧丈夫「二爷」的戏分,借由二爷与七巧的互动——残废的二爷没有能力管住妻子,除了以金钱威胁,而七巧必须忍耐著身体任由二爷宰制、以换取金钱——这样的设计除了将金锁具象化,也隐隐暗示了「身体」,尤其是一个健康的身体,在七巧的爱情中占了什么样的地位。困住七巧的情锁──三爷姜季泽(唐文华饰),正是一个拥有健康身体的男人。
小说开场的时候,三爷姜季泽正新婚,妻子进门不满一个月。京剧《金锁记》则将时间往前挪至三爷季泽娶妻之前,一个未婚小叔子与嫂子之间各种暧昧的言语,一次又一次地,在人来人往的大家庭中,偶尔寻得片刻沈寂的某个角落时发生。时间跨度的改变,提供了另一种不同于小说处理七巧与季泽关系的空间:例如,季泽抚摸著七巧的耳坠子:「这凤纹耳坠子七巧戴起来真好看」,话音方落,大奶奶就闯入了,季泽闪开了,却又趁著大奶奶不注意,又轻声地对七巧说:「这个家就是人太多,连好好说句话都不成」。是这些说起来轻如三月翻飞杨花般的甜言蜜语,在七巧心底栽下终生刺痛的情种。爱都爱了,停不了了。
红颜始为金银误,金银红颜终伴老
情种生成了情锁,七巧对季泽的期望由于情感的日益浓烈而日益退缩。她太爱他了,以至于季泽结婚时,她不能承受地躲在屋里,而门外的吹打喜乐声,却将她催回嫁入姜家前的记忆里。她终于承认,这一切没有人逼她,是她自己的选择。七巧选择了金钱,得不到金钱;想要季泽半点真情,无奈人如飞絮、载不动几许真。也罢,真不真也不问了,就问一个身:「难不成我跟了个残废的人,就过上了残废的气,沾都沾不得?」
在剧本改编的过程里,原著小说提供了线索,我们安排了七巧两度从追求真情落空、反倒紧握住金钱作为补偿的描写。第一度是个小伏笔,第二度即是七巧后半生走向完全变态的转捩点。在七巧的表白被季泽拒绝后,又过了十年,已是寡妇的七巧终于分家自立了门户。半年后,季泽毫无预期地来访,满口真心真意,其实却是要骗七巧的钱。有那么几秒钟,七巧相信了。若不是信了这几秒钟,感受到了命运欠她的爱情,她不至于暴怒,最终赶走了季泽──这一生她唯一爱过的男人:「一颗真心盼不到,一点真情早已抛,一丝丝真意竟也如梦杳,一生一世谁与我真情换两心交?红颜始为金银误,金银红颜终伴老」。
幻象「小刘」,象征七巧可能有的另一种人生
七巧发狂了。小说的后半部是七巧对儿子、女儿、媳妇无止尽的折磨。戏里亦是。只是我在改编过程中特别抽出一个小说中仅仅被略微提过的角色,曹记香油对门中药铺的小刘,七巧少女时暗恋过的男人,小刘与姜家是在同一天向七巧提亲,而七巧选择了姜家。小刘不是七巧的选择,却在她后半生以幻象的形式出现,每每七巧拿起鸦片烟管,不管是为了麻痺过去、现在还是没有希望的未来时,小刘都出现在她的幻境当中。七巧曾经爱过他,但早已忘却他的容貌。他们之间也不是爱情,是象征七巧可能有的另一种人生。作为「选择」的象征,小刘也不断地向七巧提供另一种选择,「放过芝寿吧!」小刘说,即使在已是腐烂不堪的此刻亦然。
七巧终究听不进小刘的话,也不曾做出另一种选择。京剧《金锁记》的结构是首尾相映的,开与收俱在七巧与小刘。开场的梦境是七巧、小刘、长白、长安的平凡家庭生活,结束的幻境中,小刘说:「妳若是跟了我,何至于此?这两个孩子,又何至于此?」遥遥呼应好久以前七巧曾有的一个梦。「选择」是阅读《金锁记》之后产生的观点,并以小刘一角始终贯穿全剧传达改编观点。
文字|赵雪君 《金锁记》剧本改编作者,现为清大中文所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