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的身体意象、肢体语汇与舞蹈时空之交错
舞者以高、中、低的姿势默默潜移于舞台上,由后向正前行的舞者往往默示一场仪式即将发生,舞台的正中间是仪式的主祭坛,当时空转换时,在正中间的主祭者(演员)就往两侧退场,一场场交替的情境,象征著世代、空间、氛围、事件、情感与真幻的交错。舞台上张立著层层叠叠的纱幕由上舞台瀑泻而下,在灯影的投射下,幻化成各种自然景观溪流、水波、卵石、高山、稻田……。
「神灵从千山万水中出没,溯源人与人、人与自然万物的关系…,是和谐、是争竞、是相惜、是相残……」
舞者的肢体语汇
舞者前倾著身躯随著悠悠回荡的梵音缓缓而行,以脊椎为中轴线不断的延展上身,往下长的骨盘对抗著地心引力;在极度抗衡之下,支撑著身体的脊椎不断地往外推展,腰椎、胸椎、双肩和颈椎两侧的肌群在延展到极致后,才有自由开阖与扭转的空间;舞者的重心下沉再下沉,身躯扭转再扭转,全身的张力扩展再扩展,无论在任何情境下,一场无止境的抗衡、延展、妥协与自由,在舞者的躯体中静默地轮转著。全神贯注地、观心调气地、虔敬地舞蹈著。
强调全身动态性的姿势(postures),舞者的身体时时刻刻处于静中有动的状态,在平心静气之下,肢体语汇状似单一——观众要持续数分钟之后才能见其改变姿势,然而动作的强弱变化来自舞者情感的饱和度与肢体的力度的转变;林丽珍常用的身体律动是沉稳的、绵延的、无边无际的,动作配合回旋荡气钟声、锣声、箫声、梵音…。引领观众进入静坐、冥想、沉思的境界。每一段舞蹈皆隐喻著事件(event)的发生,它展现的不是结构复杂的动作技巧或舞步组合,是一段段人类的行为过程(behavioral duration)——取水、净身、近观、远眺、溯源、恋情、忌恨…。
男舞者充满张力的身体,又缓又慢地移动著,渐渐地随著由弱转强的鼓声,激烈的热情正蓄势待发,当鼓声激昂大作时,压抑的七情六欲如熔岩般爆发,其内心纠葛的愤怒、忌妒与仇恨澎湃地涌出。一次又一次随著身体的扭转加剧,在姿势转换的过程中释放出能量,由于体力耗尽,不时发出嘶吼的咆啸声,虽无实际的打斗动作,一场兄弟阋墙的戏,舞者用汗水、泪水和涕泗挥肆于肢体语汇中,加上全身布满七横八竖错综的肌肉线条,与沉重缓慢的肢体动作,形成强烈的冲突。
舞者的身体意象
《观》的每一位舞者皆有各自的身体设计(body design),编舞者很细致地为每一位舞者设计脸谱、服饰、道具与身形(body shape),女舞者的身体呈现出女性/母性的温柔与悲悯,男舞者则具有男性的阳刚与威严。角色虽有主从之分,但是每位舞者的个性与性别色彩分明,尤其是主要舞者(principle dancers)的身体设计,融合了中西的身体美学,女主角半裸的上身涂上白色的油彩,柔和地展现出女性优美的身体线条,头戴黑色的大发帽和下著黑色百折裙,黑白穿插,色彩与线条上形成强烈的对比。相对地男舞者的涂身,以黑棕色为主,头上戴著两米长的雉翎,下身著黑色长裙,手执长竿可以是船桨、是武器、或是钓竿,男性结实修长的肌肉线条展露无遗。服装、道具(头饰、指套、竹子、芦苇、棕榈叶、稻草、帷幕、石头…)都成为肢体的元素与衍展,细微的动作由足底推展至头顶,由关节伸展至指尖,甚至穿透拿在手上的任何道具,或穿戴在身上的任何服饰,舞者对自我的身体意象,由当下的「我」,转化成消逝的「我」、物化的「我」,甚至是轮回中的「我」。舞者尚未出场前就需用半小时至一小时的时间打坐冥思,先培养情绪与融入剧情时空的转变,并且一再地作情感与角色的转换。
时空交错的舞台
《观》为神话式的寓言,从鹰的际遇,反观对人对生命存在的微观,进而扩展到对自然、地球与宇宙的宏观。突破困境的仪式一幕又一幕地在舞台中显现。悲悯、珍爱、冲突、破坏和与修护,生生世世地轮回著。剧中人包括前世、今生与来世的女人、男人、草木、河川、土地、生灵、魂魄等万物。流转的时空无法清楚地界分晨昏、真幻、阴阳与今昔。
舞者以高、中、低的姿势默默潜移于舞台上,由后向正前行的舞者往往默示一场仪式即将发生,舞台的正中间是仪式的主祭坛,当时空转换时,在正中间的主祭者(演员)就往两侧退场,一场场交替的情境,象征著世代、空间、氛围、事件、情感与真幻的交错。舞台上张立著层层叠叠的纱幕由上舞台瀑泻而下,在灯影的投射下,幻化成各种自然景观溪流、水波、卵石、高山、稻田……。
林丽珍最受称许的是,她对每一种舞蹈媒体的珍爱与善用;在编舞的过程中,一再地作选择(choreographic choice)与整合(integrate)是编舞家的重责大任,舞台上任何媒体——舞者姿态、肢体动作、道具、声音、光影、芦苇、纱幕、头饰、裙摆……,对林丽珍来说没有一样是不重要的,就像杰伊.佛里曼(Jay Freeman)所说的「媒体就是动作本身」,她将所有媒体都视为舞蹈动作本身,因此她的舞蹈动作源发自舞者的情感、思绪与动作,起了共震效应之后,像涟漪般地扩散至整个舞台,由细微精力投射到整体精力是林丽珍不断观照的剧场观念。
仪式剧场
当西方论及仪式与剧场时,其功能先是「娱神」后演变为「娱人」;「娱神」的剧场,是人将自然力量视为神祇,其仪式行为是透过祭文、音乐、舞蹈、化妆、面具进行祈祷、献祭与驱邪等不同的祭典。后除去宗教因素,剧场就演变成「娱人」的仪式行为,演出内容以人的故事及角色扮演为主。
原始的仪式发生的地点经常在任何空旷的室外,由祭司指定地点与方位即可,只要参与祭祀的祭司与信众到齐就可以进行;它有一定的具体行动程序。祭祀者往往穿戴特殊的服饰,使用特殊的声调,身体动作异于平时,富有象征的意义;并且戴上面具或画上脸谱,动作以日常的行为为基础,而加以美化、风格化、夸张化与精致化。林丽珍的舞蹈富有「仪式剧场」的风格,其分殊性在于坐在台下的观众并非信众;而其作品也非纯粹的宗教仪式(rituals),这些舞蹈行动并未被固定下,成为特定的宗教仪式;倒是创作者与表演者,常常以祭祀者的角色与精神,产生微妙的宗教的情操与行为,使整个剧场的演出达到「仪式剧场」的效果。
剧场仪式
「剧场仪式」与宗教仪式相同之处在于都需要有:行动区(表演场所);角色扮演者(演员);信众(观众);圣器(道具)等。但是宗教仪式以信仰为出发点,因此创作者的身体美学、形式、程序、规则都归依于宗教的教义。然而在剧场仪式中当主题脱离宗教时,创作者、演员、观众都具有个人极大的空间去选择、诠释与联想台上所发生的任何行动(actions),共同的人生阅历、身体记忆、文化种族……,可能可以解决这种分歧,但不是全然与必然的。例如:《观》是一出细致、浪漫、唯美的舞蹈,它反射林丽珍的爱情观、身体记忆、对自然与土地的情感、对天地神灵的敬虔与对生命轮回的宗教观。为要孕育细腻的情感,与饱和的生命力,台上的舞者每一个动作几乎都持续、沉稳、缓慢,这种状况常常让俗事缠身的观众们,无法适应其步态与速度,因为现代人每日浸淫于急忙的日常生活,身体的动作记忆早无缓慢静默这档事,不适应是很自然的反应。然而林丽珍的「类仪式舞蹈剧场」要分享的是她积压在心中对人、自然、土地、山川……的爱和关怀,进剧场的观众能否受此种意念的晕染,则是因人而异了!
文字|江映碧 中国文化大学舞蹈系专任副教授
林丽珍无垢舞蹈剧场创作回顾展
活动时间 11/21~12/27
活动地点 台北紫藤庐(台北市新生南路三段16巷1号)
INFO 02-23637375
早年常在紫藤庐排舞练习的林丽珍,一九七八年与紫藤庐共同孕育出首次个人舞展——《不要忘记你的雨伞》,在当时的国父纪念馆造成轰动。成立无垢舞蹈剧场后,《醮》与《花神祭》在欧洲巡演大放异彩,新作《观》受邀为国立中正文化中心二○○九年旗舰制作。紫藤庐举办无垢创作回顾特展,透过林丽珍的手稿、摄影剧照、演出与排练侧写、服装道具等,一窥无垢作品的全貌,亦难得地回顾林丽珍年轻时代在紫藤庐排练的历程,让国内观众有机会亲身体验无垢的剧场美学。(周倩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