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台湾宜兰的编舞家林美虹,旅欧多年,一九九一年起历任三所德国剧院舞蹈艺术总监。德国国家电台(Deutschlan Rdadio)评选林美虹现任领导的达姆国家剧院舞蹈剧场为德国三大舞蹈剧场之一。《天鹅之歌》灵感来自于比利时作家罗登巴赫(George Rodenbach)一八九二年出版的著名小说《布鲁日.死城》Bruges-la-Morte,描写一个鳏夫来到布鲁日哀悼死去的妻子,却疯狂迷恋上一位酷似亡妻的年轻舞者。林美虹根据这本小说所创作的舞作《天鹅之歌》,对于主人翁在现实、欲望与理想间不停摇摆挣扎的个性,有深刻且多层次的表现。二月九日,德国时间的早晨,本刊越洋采访了林美虹,距离两年前的访问,她爽朗热情依旧,听到第一个问题,她难掩激动,停顿了好几秒钟…‥
台湾国际艺术节《天鹅之歌》
3/12~13 19:30
3/14 14:30
台北国家戏剧院
INFO 02-33939888
Q:第一次带自己在欧洲的作品回台湾演出的心情如何?
A:非常兴奋!感觉很复杂!我在其他国家一直在从事创作和表演,但回到自己的故乡很特别,相当期待,并不算紧张,但真的是特别兴奋。
Q:舞剧为何取名为《天鹅之歌》?有什么涵义呢?
A:这句话在德语中有特定意涵。天鹅一唱歌,牠开始喊叫,用尽全身力气呼喊,就是即将死去。所以我们称一个艺术家一生中最后一个作品,即是天鹅的绝响,例如碧娜.鲍许的最后作品即是。
Q:选择这个题材——改编自小说《布鲁日,死城》的舞作《天鹅之歌》,原因是什么?是什么因素吸引了你?
A:是文学作品吸引了我。我先认识了歌剧,那是一出现代歌剧,然后查询歌剧创作背景,再阅读文学作品。所有创作的题材、内容,想要探讨的问题、层面、现象,都与我自身的感动有关连,不管来自文学或音乐,一定要能触动我的心。
Q:这个文本中的什么内涵让你最感动?
A:所有的起因和问题都在于「放不下」,人永远在追寻,不放弃,超越存在与死亡的界线。例如希腊神话中奥菲欧与尤丽蒂茜的故事,奥菲欧到冥府拯救尤丽蒂茜,神给予难题,说我会帮你,但进入阳间前不能回头看妻子,这中间出现了不信任的问题,奥菲欧转头一看,一切又变了。这便是感动人的点,对于爱情或自己生活的「放不下」,它是很写实的一面,没有时空差别,在生活中最真确的大大小小的事、国家世界大事,都可套进「放不下」这个模式。我感动于执著,但是放不下也是个问题,因为那让人无法客观。在《天鹅之歌》中生离死别,活著的人爱著死去的人,悲剧色彩强烈,然这也显示了个人精神状况的脆弱。
Q:如果不脆弱,就放下了?
A:对,放下就豁达了。爱可以了脱生死,跨越界线,虚实不清,同时暗含人格的脆弱。世上许多状况现象都可套用进去。
Q:相较于同样文本改编为歌剧《死亡之城》、希区考克电影《迷魂记》,以舞蹈剧场表现同一题材,将侧重什么部分?在表现上有何特色?
A:歌剧完全从故事改编,叙述此故事,电影也是,但舞蹈剧场是取撷文学的灵感与想法,并不是叙述性的舞蹈。我在阅读文学作品中,透过文学艺术的启发而表达心中的想法。我抽取了六个场景——不是故事场景,而是故事引起的动机——与观众分享文学作品与我在想法和情感上的共鸣。观赏作品所产生的共鸣,刺激出想说的话及种种心理情绪。例如认为男主角放不下、有人格问题,舞蹈剧场成为重要的传递媒介,重点在于表现心理和情感层面。我会使用隐喻方式,以抽象层面暗喻,德国媒体说看《天鹅之歌》有如看李安的电影,这出作品是如此的。
Q:《天鹅之歌》在舞台设计上有什么特点?例如那个舞者们进进出出的大衣柜,舞台前方的长方型水池,及空中垂降的弹力吊环,象征著什么意涵?
A:衣柜与收藏、回忆、秘密有关,衣柜是关闭与收纳的空间,里头有著人生回忆、看不见的东西、甚至是幻想的泉源。而长水池有如城市景观,文学作品中描写布鲁日城,那是个在中世纪兴盛的美丽城市,河流互通,运河多,教堂多,修女多。修女都是有钱的寡妇,追求精神生活,捐献金多,自成一个社群。这个城市的道德感非常强烈,房子窗外有小镜子,用来观察和监视别人。因此我对城市气氛及其映照的内心气氛会多做描述,舞台布景呈现城市氛围、内心情境、幻想或现实,一个空间代表许多意义,与戏曲中一桌二椅代表一切有其神似。舞台上还有个四方形平台,它设定了动作动线,使舞者在其上有一定的动作大小及精力,如此的设计导因于故事中许多东西都是不流畅的,情感是放不开的,这平台反映男主角的内心,他其实没离开过自己的客厅。水池运河与平台一样宽,而非无止无终,亦代表生死之间。弹力吊环有著死亡意涵,在欧洲教堂中有拉钟的绳子,当人死时会垂绳敲钟,舞者在吊环上下,代表敲钟、死亡。
Q:男主角是个性格充满矛盾之人,如何掌握与表达他的内心状态?
A:我有几个重要的构想点:所有女舞者都戴同一个假发和头套,她们都是同样的女人,亦即他的亡妻。另一个舞者与男主角同样服装,代表同一人。双人舞每组的人与人之间发生了许多事情,产生不同的情感,例如暴力、温柔、怀疑、讽刺,像是解剖一样。焦点有二,男主角与亡妻的关系,及他与女舞者间的情感是否存在?新欢旧爱一直跟随他,侍妾也照顾他,意图取代女主人的位置,而他一直在逃避,从这里到那里,从巴黎到比利时的布鲁日,表现出无法割舍的情感。有句话说:「如果一个人悲伤时,听到笑声,都会感到痛苦。」他在逃离什么?如果死人可以超越生死线,抓住丈夫,这个在地底腐朽却阴魂不散的人可能也具有吸血鬼的意象。
Q:投射在布幕上明暗出现的亡妻幻影仿佛不断的纠缠或投射?
A:她不是一直都在那边。在第二景中,所有女舞者造型一样,他总是爱上同类型的人,但又会逃走。女舞者们好似他一个一个的女人,不是同一个人,而他透过活著的人来爱死去的人。这其中有悲剧性,男主角与女舞者同住,人们开始说闲话,他内心挣扎愈发强烈,一来自觉没有对亡妻不忠,二来却又把女舞者当作自己的妻子。
Q:如何编排人声——例如叫喊或讲话,与舞蹈,与戏剧的部分?如何安排创作个别的部分,并且以何种概念手法来整合?
A:我通常会突破既定范畴、准则,设定强烈对比,例如很快的音乐配上很慢的动作。我会去挑战传统舞蹈剧场的呈现媒介与方式,要吸收容纳不同的元素,才有真正的文艺复兴。有些舞者可以演戏,情感呈现强烈,我会由动作的出发点来设计动作。我不大喜欢舞者念台词,所以通常会使用舞者的声音,而非台词;声音也不是必须的,有时是一种抒发,我不会叫他们讲台词,如果使用的话也是用舞者自己的母语,而非用别国的语言,他们或喊或叫,用不同的语言,重要的是身体表情必须是正确的,包括动作、眼神、表情、情绪、语调都必须是准确的。在作品中的人声喧嚣,表征不同的人际张力,你不用真正了解他们在说什么,重点不在于讲了什么,而在于其中的感受才是真的。你的感觉、感动是什么?才是我想表达的东西。就像一幅画,要如何形容一幅抽象画呢?观赏现代舞及舞蹈剧场没有很大的窍门,就是透过作品,把心放开!观看每个场景、动作、声音,去感受有没有共鸣或相似处,自己的人生阶段是否引发感触。有的作品当时看可能不解,过些时候沈淀想起,又会有另一番体察。故事本身,从来都不是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