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厅院旗舰制作《茶花女》于二月十日首演,为「2011台湾国际艺术节」揭开序幕,这也是日本剧场大师铃木忠志头一次与台湾演员合作的戏,铃木大师独到的演员训练法「铃木方法」,对台湾的演员有怎样的影响?本刊特别取得《茶花女》两位演员——吴朋奉与邱安忱的同意,刊载他们在脸书上书写的演员排练日记,透过他们第一手的记录,看他们如何进入铃木的剧场世界!
1月10日
日本人的排练是这样的:call一点开始做基本训练,你必须提早到做完暖身,一点准时开始基本训练。休息二十分钟,是二十分钟后全部人员要ready,不是二十分钟后慢慢进来排练室,再调适心情,再开始排练。今天看到铃木导演当众破口大骂他的女爱将,因为她没有随时准备好,她想要解释,铃木导演说,你还有理由解释之类的……恩,很权威,也很威权。至于排戏,因为是由他的助理先排,再给铃木导演看,所以我现在还迷惑中……
1月11日
今天的训练,在静止时也要充满能量,不可掉下去,两个日本团员的身体示范,我们看得瞠目结舌。铃木导演非常讲究身体与音乐的结合,音乐哪个拍子转头,哪个拍子开始以哪只脚踏出走路,全要彻底执行,昨天第一次排戏,今天就问我丢本了没,我吓出一身冷汗,压力十足……
1月12日
平常的训练都是铃木的团员带领,今天导演突然现身,又做了更严厉的要求,我们做不好,他没有骂我们,反倒用日语骂他的团员︰「这么笨如何当人家老师!」只能说真是辛苦这三位老师了。女主角的衣服坐下去后出现皱折,他说看起来像是老太婆的脸,换!演员的脸太大让衣服看起来太小,换!他的表演形式要风格化,不要任何日常生活式的碎动,演员要随时有意识自己是被观看的。今天走完第一幕,法国的故事,日本的情感与表达,台湾的歌曲——好个大拼贴,我完全不知道观众会如何看待这出戏。
1月14日
排了六天戏,我被铃木导演念得最多的是,走路方式,不能上下起伏,不能左右晃动,真是光走路就有得练了。对我而言另一大挑战是,如何在风格化的身体说从日文翻译过来的台词,又不能说得单调平板……我还未找到方式…
静止不是引擎熄火,而是踩刹车,能量并没有消失…我在舞台上都不太敢动,后来才发现,原来我还是可以有小动作,只是这些小动作要被风格化。今天最震惊的画面,女主角宁谦蹲在地上,脚尖踮起,还要一边唱歌,铃木导演为了测试她的重心是否够稳,用脚去踢她的背,甚至是她的头…哇…(当然不是伤害性的踢)。真是感受到日本人的严酷训练。铃木导演排戏极为细致,朋奉在戏里希望女主角离开他儿子,然后在唱歌时哭了起来,同时间,女主角也要哭。但朋奉的哭是哭给别人看的哭,女主角是强忍住泪水的哭……
1月16日
几天排练下来,终于知道为何会有那些下盘训练。在铃木导演的戏里演员动作都成流线型且像是流动的画,走路不稳或身体晃动,都像是整个舞台的空气被搅动一番,超级破坏画面。甚至有一场戏是女侍者将一顶帽子交给老板,老板再交给女主角,在传递过程中,导演要求帽子一定要维持水平,光这个动作,就练了好久。他也非常强调身体语音乐的关系。他说,音乐cue不是点到了就下,而是要配合演员的身体或呼吸。就像是由角色内心里扬起的音乐…
在铃木的戏里,脚就是表演,如果脚不确定,表演也就不确定……经过几日的混沌,诸多对表演风格与语言风格的不确定性,终于获得答案。这次的排练极其有趣,不是从书本上了解理论后再去实践,而是透过实践与执行了解铃木美学风格,像极了在迷宫内玩游戏。今天的我,同样在学习铃木式走路,又走了一次整排,更体会到铃木的戏就像是一秒一秒的美丽的画的停格组合。内部消息指出,铃木的团员必须经过每天约八到十小时的训练,优秀的团员在一年后即可上台演出…哇…
1月18日
专注力要像是面对一个日本武士,稍不留意,就会被砍死,所以要全神贯注——这是今天的体会。听说《茶花女》不会给演员小蜜蜂,只会装shutgun,所以要能量充沛的发出声音,要让三楼最后一排的人都听得见啊……
昨天开始学日本人走内八,身体不能晃…真是难…(现在我终于知道他们穿窄窄和服的时候是怎么走的)
剧院以后有这种与大师级合作的case,应该要开放让剧场工作者观摩。但是两厅院的排练场根本太小,没有一个像是剧院大小的排练室,怎么会这样??铃木导演要求演员所有的身体动作要简单而乾净,同时要演员不断意识到观众的存在。在两人对话的场景中,演员也常常是面对观众,而不是面对彼此,但演员必须把站在旁边的对手想像是在正前方。这对长期受训于方法演技的我来说,其实很不习惯…
1月20日
看著内藤老师以不标准的中文大声唱著〈跟往事乾杯〉,超级感动,唱得好有自信,好当仁不让,一点都没有被他不熟悉的语言打败。今天做基本训练的时候,感觉《茶花女》要给观众看的不仅是一出戏,更是一群人的能量…一群人高亢的气……
1月21日
今天开了非正式的记者会。片段演出后,导演给我的唯一笔记是:呼吸要再深一点。虽然我还不能够真正体会他的意思,但我想在这样强烈表演风格的框框下,我的确是忘了呼吸了…Ps.他从来没有跟我说应该要怎么诠释角色,但在每次整排后,他都只说:愈来愈好了…这是怎样??当他的演员很自由但也很有很多限制…
1月22日
铃木训练法其实非常需要毅力,光是踩地板这件事,如何在数分钟之内,即使累了,还可以维持相同能量与速度,都非常的困难,再加上,每天差不多的训练,如何让自己更进步,推展到极致,都很不容易。人,都是懒惰的动物。今天内藤老师送我一双有花纹的足套当作B day礼物,看来我演出完非得回送他什么不可。制作团队看到大家都感冒了,放了好多的口罩跟维他命C,真是贴心。下午没排戏,继续练我的走路。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我为了十多分钟的演出,花费最多心血的一次。……大部分演员都走了,朋奉哥还在排练场跟排助晓涵练台词,看到影帝都这么拼,我更不能松懈……
1月26日
晚上跟《茶花女》的三位日本老师还有众演员们去士林夜市…接著又去巫云吃了一堆怪怪的东西…竹森社长已经跟铃木导演卅年了,另一位盐原老师也跟了二十几年,两个人都五十多岁,真是勇健,身体状态完全看不出来……
1月28日
一连两天,铃木导演都没有出现在排练场,都在剧院里看灯看舞台。明天下午训练后,大家就要正式著装化妆上正式舞台排练。要演出了,有点难以想像。今天另外三个铃木剧团团员来跟我们一起受训(应该说是来示范给我们观摩),每个都是运动型,看起来身手矫健…当乐手要天天练琴,当演员也是要天天自我锻炼,不是靠一张脸就可以了…
1月29日
今天为了著装化妆上舞台,取消训练课程,以前都把这1.5个小时训练当暖身,也趁机练习走路。现在离表演日子愈近,愈多的舞台技术要处理…心里愈来愈忐忑不安。铃木导演对台湾演员其实非常好,他笑笑说,等一下我们走戏的时候,如果他骂人,还是继续演。他说,他骂的不是我们,是日本技术人员。然后又笑笑的补了一句:喔,不是骂人,是「指示」…之后,他要群众演员到观众席看戏。他说,「但请不要坐在他前面。」群众演员们纷纷坐在铃木导演后面好几排…他居然又说:不用坐离我那么远…坐近一点。大家都很怕他…但他私底下其实很像是邻家爷爷…
1月31日
今天铃木导演示范了呼吸、身体与紧急煞车这三件事,可惜我没办法很精确抓到他的意思,似懂非懂。但看著他亲身表演,觉得无价。之后,内藤老师说,他们会考虑与设计台词中哪里需要呼吸,也示范藉著呼吸与音调改变句子的意义。明天是过年前的最后一次整排,决定来偷偷实验看看…
2月1日
铃木导演突然在训练课程近尾声时出现,想说,又要被他严厉指正了。没想到他居然开始上起表演课,继续阐述昨天说的呼吸与身体的关系,万分精采。我毫不夸张的说,是一堂精采的大师亲身示范演讲。他也一直强调被观看的身体与日常的身体不同…以及台词与身体的关系,并要我们抓出台词中要强调的句子或字句。朋奉在戏里要唱〈爱拼才会赢〉,导演要他唱出跳脱台湾观众对这首歌既定印象的记忆,变成父亲努力要解救儿子的感觉。「日常生活常见的事必须赋予新的意义与惊奇才是艺术」铃木如是说。看到朋奉被操…我们在演员休息室不断地偷笑著。
2月4日
最近几天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太受限于所谓的铃木忠志光环,好像太怕破坏印象中所谓的铃木风格,而不敢做太多尝试?排练愈多,愈发现自由度其实还蛮大的。铃木绝少跟我讨论角色背景性格,而较多是身体与呼吸,也许他觉得角色背景等应该是演员要自行完成的,也许他觉得那不是很重要,我不清楚……再一个星期就演出了,回过头来看所有的日志,这是一个有趣的成长与学习。很庆幸自己当初硬著头皮去征选所谓的「音乐剧」,不管观众最后怎么看待这出戏…我都要谢谢老天赐给我这次参与的机会。
2月6日
训练课程近尾声时,Suzuki San又神出鬼没地出现了。他给了一个新指令,过去几星期的训练动作,都在快节奏的音乐流动下,变得几乎以一倍快的速度进行。「在更快的速度下,所有动作的缺点将被放大而看得更清楚。」铃木导演如是说。仿若一场魔鬼训练……就在我们面红耳赤,口乾舌燥之时,铃木导演给我们一个更大的惊喜——发红包——大家欣喜若狂地与铃木导演合照。(红包应该是剧院给的吧…)下午与晚上,除了整排外,花了约两个小时排练谢幕,铃木风格式的谢幕,haha,连谢幕都不马虎…
2月7日
接续昨天的震撼教育,今天的走路移动练习都是以快速度方式进行。这是第一次我真的觉得累,气喘吁吁有点力不从心。但看到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师还是生龙活虎,我告诉自己,不能放弃、要坚持下去啊。Suzuki训练法就像是京剧训练一般,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啊……有兴趣学习Suzuki技法的人,听说每年八月在利贺村都有工作坊,还有知名的利贺剧场艺术节可以看戏,一举两得。
2月8日
看看铃木导演给演员的笔记:
1.坐在椅子上的脚要更有力地踩在地上,听到〈限时批〉的前奏身体前倾,脚、手、腰、肩都要用力,有力地将能量笔直的发射到观众席,之后的起身也才会更俐落。
2.当身体必须要靠到椅背上时,不要真的把重量交给椅子,是要演出靠在椅背上的感觉,但身体反而要更用力撑住,能量才不会散。
3.〈乾杯〉时的动作要有边踩刹车边前进的牵制感,不要让自己的行动太容易,无论是动的时候或是说台词都要配合呼吸,看是要屏气著动、边吸边动、边吐边动等等,自己找一个可以符合台词情绪的呼吸方式。另外尽量把呼吸的次数降到最低,说台词时要把气全部用尽才可以换气。
演铃木的戏真不容易……
2月12日
经过昨天的网路风暴,自己觉得男女主角似乎都有受到影响。我自己比起昨天,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更好,但很肯定今天自己的表演更平静、更自由,更专注也更放松。本以为演出日到来,平常训练就会停止,结果没有,还真是有始有终,HaHa,我买了三个台湾传统的学校书包要送给日本老师,希望他们会喜欢。
2月17日
到高雄了,下车后第一件事就是做训练。从台北演出完已有两天,好奇怪,现在反能以一种更放松的心情面对训练,人也变得更专注。调完第一幕的灯光后,铃木开始讲解表演的三种型态。一是将身体打开,面对神表演,就像希腊戏剧一样;二是易卜生以降的写实表演,身体是对著台上的对手;,三是类似贝克特的作品,身体是内化对著自己。铃木的作品则采取第一种型态,强调一个对外的被观看的身体。
2月19日
高雄的两场演出即将在今晚开始,过去一个月对我就像梦境一般,真不想回到现实啊!铃木导演知道《茶花女》在台湾的论战,倒也一笑置之。葛罗托夫斯基的身体训练在过去一二十年,大大的影响著台湾小剧场,铃木训练法这次在台湾洒下的种子,将来会开出什么样的花,令人期待。《茶花女》几个主要演员五月底将到日本静冈演出两场,真好,让这朵花继续成长盛开吧…
原本在至善厅做基本训练的我们,因为周末有演出,工作人员在至德堂地下室用木箱拼凑出一个小小的平台让我们在上面努力踩。好个有始有终的训练。《茶花女》在台北演出被包装成音乐剧,但它却是一个强烈铃木风格的戏。我想我已经体会到广告策略是会如何强烈影响观众了。
2月20日
铃木老师在台湾最后一场演出前告诉我们,身为演员、舞者与歌手,对这个社会有诸多贡献,要继续加油啊!茶花女,我们六月日本见吧!也谢谢过去一个多月脸书朋友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