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吨的铁船,在这种海面上,比一叶扁舟还要扁,所有的航海技术是死的,老天爷的安排才是活的,海到底是在考验我们的谦卑?还是在发泄它的愤怒?它意气飞扬或咆哮叱咤,我们也只能心存忍耐地全神贯注,不如说是全神地在欣赏大海的「花姿舞态」……
我瞄到一片漆黑的大海,天上有无数片,飘忽不定,明明灭灭的,扁条形状的飞云,从来没见过,迅速地生成和消失!!很快地就发现,原来它不是云,是大海的海浪像天一样高,海和天是连起来的,那扁条状的云,只是千层海浪的白头,在天上飞来飞去,随时地打在甲板上;我身在船尾的住舱口,离船头的尖端大约有九十米,从船尾所看到的船头,有如纸片一般在风和浪中,上下点头地晃动著,极快速地晃著,看了让人害怕,怕它断了,又无从担心;紧抓著甲板上的油管架子,找著掩护,看准下一个掩体,等船晃到水平中线时快跑过去,从住舱到驾驶台,躲浪躲了三四次,最后一次,冲进驾驶台,关紧门栓,松了一口气,上楼接班去。
驾驶台上 看海洋与船共舞
下了班的舵手不敢回住舱去,就在宽阔的驾驶室卧著假寐,船长和三副都在驾驶台,看到三副的表情是满脸惊恐,又疑神疑鬼的样子,不敢多看他,怕他丢人,看到船长的表情专注而平静,说话算话的样子,我也跟著笃定下来了,手紧抓著的是船上的油压舵,电舵无效了,我靠双手抓著舵来平衡我的身体,每向左右倾斜一次,都超过了35度的安全度数,眼睛看著前方宽阔的海面,全是浪,一排一排的,像千军万马,船必须顶浪前进才能安全,全船有八个舱,驾驶台前面有四个舱,每个舱有篮球场大小,四层楼那么高,满载铁矿,舱盖紧紧地锁著,船头每迎向一个巨浪,就发出「一五五榴弹砲」的巨响——咚~~!!船头钻进了海里,有两个舱看不见了,一会儿又浮上来,被船头撞碎的浪,冲向天空,迎面洒下来,打到驾驶台的窗面上,顿时才明白,为什么驾驶台上的窗子不能用雨刷,因为就算有一百个雨刷都被打飞了,船的龙骨恐怕会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撞击,船长适时地下了安静的舵令「向左偏两度」,我心又安稳了;两万吨的铁船,在这种海面上,比一叶扁舟还要扁,所有的航海技术是死的,老天爷的安排才是活的,海到底是在考验我们的谦卑?还是在发泄它的愤怒?它意气飞扬或咆哮叱咤,我们也只能心存忍耐地全神贯注,不如说是全神地在欣赏大海的「花姿舞态」,时间长了,又有船长在旁边,大海和船体的共舞,只会让我略感兴奋而已了,在驾驶台上……我忘记了害怕,只是专心地看著它向我们表现大自然的本来面目之一。天亮了,我们驶出了台风,不如说海洋的舞会结束了,我们的船从舞会回来了,进入台中港,我整理水手袋办理了下船手续,实习结束了,有人下船度假去,有人依然在当班,没有人提起昨夜的经历,每个人都会记在心里一辈子。
大船靠岸 依依万般风情
我回头留恋地看了一下船,她正楚楚动人地靠泊在码头上,想起昨天晚上她在大浪中所表演出的天然姿态……十九年的船了,更显现出她从海上回来,欲说还休的万种风情。
想起郑愁予的诗:来自海上的风,告诉我海的沉默太深,来自海上的云,告诉我海的笑声又太辽阔……。
感谢船长,感谢我的船,跟他们相处了八个月,我当过水手了。他们让我这个演员,看到什么叫「表现」,什么叫「接受他人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