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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在老旧的国宅里玩楼上/楼下的关系。(汯呄霖电影有限公司 提供)
特别企画 Feature 电影╳剧场.最初的恋慕 不断的情缘─蔡明亮的Only You/关于导演

隐没在影像底层的剧场

王友辉、黄建业、王小棣谈蔡明亮

蔡明亮的戏剧科班背景,让他的电影底层,总是可以读出剧场的影子——时间、空间、主题、人物的高度集中,让蔡明亮的电影有一种古典三一律般的严谨;以歌舞桥段造成叙事中断的手法,也令人联想到布莱希特的疏离效果。透过对王友辉、黄建业、王小棣的访谈,也让我们更进一步探见蔡明亮的电影与剧场之紧密关联。

蔡明亮的戏剧科班背景,让他的电影底层,总是可以读出剧场的影子——时间、空间、主题、人物的高度集中,让蔡明亮的电影有一种古典三一律般的严谨;以歌舞桥段造成叙事中断的手法,也令人联想到布莱希特的疏离效果。透过对王友辉、黄建业、王小棣的访谈,也让我们更进一步探见蔡明亮的电影与剧场之紧密关联。

在蔡明亮的电影里寻找剧场对他的影响,就像在从事一项影像的考古学。不只是因为蔡明亮受过戏剧科班的学院训练,毕业后组了小坞剧场,并在揭开台湾小剧场运动序幕的实验剧展,推出了《黑暗里打不开的一扇门》、《房间里的衣柜》,以及今天的戏剧科系都时常拿来演练的《速食酢酱面》等,种种他和剧场的渊源。更根本的原因,在於戏剧和绘画一样,比电影古老得太多,累积了太庞大的表演和视觉语汇,即使改用镜头说话,话语里面仍然夹杂著戏剧和绘画的历史沉淀。

剧场时期就可见日后电影手法

曾和蔡明亮是文化大学戏剧系同学、也是小坞剧场创团者之一的王友辉回忆,蔡明亮念大学时就在外面跟著拍片、当场记,常常在电影资料馆泡一整天,不过很少听他说想拍电影,倒是剧场的创作力很旺盛。「那时候,文化大学戏剧系有一个传统,一遇到毕业公演,必演莎士比亚。我和蔡明亮几个人想做一些不一样的尝试,但又不至于颠覆传统,就把莎剧做了一些生活化的改编。」他说。莎剧改编不过瘾,一群大学毕业生在一九八二年成立小坞剧场,自己写戏自己导、自己演。王友辉认为,蔡明亮日后许多招牌电影手法,在这个剧场时期已经可以看见端倪。

根据他的分析,蔡明亮电影里的人物少,主题统一,空间集中,时间常常是未经剪接的真实时间,这些手法都可以在他早期的剧场作品里找到线索。王友辉说:「例如他的《速食酢酱面》和《房间里的衣柜》,场景都设定在一个封闭空间内,他擅长在同一空间里找出不同的玩法,在局促里玩出层次感。他后来拍《爱情万岁》的时候,就充分运用了这种从同一空间衍生差异空间的方式,在一间待售屋里玩房间内/房间外、床上/床下的空间游戏,或是到了《洞》,变成在老旧的国宅里玩楼上/楼下的关系。即使像《你那边几点》,男女主角之间既有空间的阻隔,又有时差,可是女主角陈湘琪到了巴黎,还是待在旅馆密闭的房间里,和在台北家里的小康一样,像是被关在一起的两个人。」时间、空间、主题、人物的高度集中,让蔡明亮的电影有一种古典三一律般的严谨;而封闭窒息的空间和极简疏离的人物关系,又让人似乎看见荒谬剧叠影在影片上。

布莱希特的疏离效果

然而,对于具有电影人和剧场人双重身分的黄建业来说,蔡明亮的电影毕竟展现了比荒谬剧更大的格局,超越了剧场黑盒子式的封闭,扩张到更庞大的城市空间,触碰到城市人的生存状态。「蔡明亮的影像表现的不只是空间,更重要的是人和空间的过渡感。」黄建业说,「在他的电影里,人和人的关系往往很疏远,人和空间的关系却很亲密,它反映了城市里每个人都是孤绝的个体,很容易只活在自己的情境里。」封闭空间是孤独的隐喻,让我们感受城市是多么荒凉的废墟,人是多么寂寞的动物。

在〈定格〉这篇和法国导演Danièle Rivière的访谈里,蔡明亮提到,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是他大学时代最喜欢的剧作家之一,例如《四川好女人》Der gute Mensch von Sezuan把一件很简单的事说得很深刻,那就是「要当一个人是很困难的」。黄建业分析,蔡明亮的电影铺陈了这个生而为人的艰难过程,也就是说,人在都市里变得愈来愈怪异、畸形的过程:例如在《洞》里,为了对抗潮湿和房屋漏水,杨贵媚必须顶著脸盆蹲马桶,更不用说《天边一朵云》里,李康生化身为栖息在屋顶水塔里的蜥蜴。另外,蔡明亮以歌舞桥段造成叙事中断的手法,也令人联想到布莱希特的疏离效果。黄建业指出:「这些歌舞场面把我们从现实抽离到人物的想像空间里,而且这些想像空间都非常华丽,对比出现实空间的荒芜。」

剧场为他打下了深厚的基本功

知名的电视和电影导演王小棣,曾在一九九一年成立民心剧场,蔡明亮是当时的团员之一。与前两位相反,王小棣在蔡明亮的电影里看到的,不是和剧场的关联,而是区隔。「蔡明亮是我所遇到的创作者里,少数能够把剧场、电影和电视等等不同的创作媒介,分得比较清楚的人。」她说,「蔡明亮不要电影去说剧场的话。」王小棣认为,如果真要说剧场对蔡明亮的电影产生过什么影响,这种影响也是深层、潜在、不露痕迹的:「剧场为他打下了深厚的基本功,让他日后在创造人物、处理空间,以及对生活的观察,都能准确到位。我常跟人说,很多作品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像蔡明亮的电影,他不是一下就跳到现在这种比较抽象的表现方式。从剧场到电视、电影,他经历的是一个很扎实的训练过程,而这整个过程,都隐没在他拍的每一格画面底下。」

如果挖开影像,或许隐没在电影底层的剧场,就会从蔡明亮的过去之中浮现。我们当然也可以反过来问:那么,剧场会如何在他的未来里重生呢?电影对他的剧场带来的影响又会是什么?王小棣提到,事实上,在蔡明亮当年自编、自导、自演的独角戏《房间里的衣柜》中,声音和肢体表演被处理得非常细腻,画面充满凝聚力,也许就是受到他当时在做场记的影响;王友辉对同一出戏也印象深刻,因为在那个资讯相对贫乏的年代,蔡明亮就懂得运用灯光切割空间,创造出类似镜头特写的效果,开启了剧场蒙太奇的实验。

如此一来,剧场之于电影,就不再只是过去式,而是未来式了,剧场不再只是沉积在电影语汇里的一段历史,而是我们可以透过电影重新再做的一个梦。也许蔡明亮的某一格画面,就正在做著这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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