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台南,不仅是文风鼎盛,艺风也蓬勃。就舞蹈来说,除了蔡瑞月、李彩娥、林香芸等台湾早期的舞蹈教育家和编舞家皆出身于此,更因台南家专的舞蹈专科培育了许多人才,也使在地的舞蹈社林立。除了少数舞团早就转型创作,近年因政府的补助政策鼓励,不少舞蹈社转变为舞团,也吹起在地题材入舞的风气,但这是否对原本的舞蹈生态有利?还是生存更为困难?这一方舞蹈沃土,如何能好好栽植,创造艺术的缤纷未来?
作为一座发展三百多年的城市,台南以悠久的传统、众多的古迹、蓬勃的文化发展和舒缓的生活步调,自豪担负起「全台首府」的身分。大量的宗教仪典、民俗活动构成了在地生活的主要部分,也令艺术得以从中滋养、孕育、发生。
谈近代台南的舞蹈发展,某种程度上,等于谈近代台湾的舞蹈发展。蔡瑞月、李彩娥、林香芸等舞蹈教育家和编舞家,若非土生土长的台南人,就是在台南接受最初的舞蹈教育,而早在台北中山北路的「中华舞蹈社」成为重要的舞蹈据点前,蔡瑞月的第一间舞蹈教室,就是当年在台南市民权路上经营旅社的蔡家老宅设立的。
文风鼎盛 舞风亦斐然
这几位舞蹈先行者的出现,也有外在环境赋予的条件。自清代以来鼎盛的文风,造就府城浓厚的文人雅士气息,而民风保守的廿世纪初,基督教长老教会的传入,则进一步带动台南中上阶层家庭对于艺术活动的喜好。家中经商的蔡瑞月、父母为知识分子的廖末喜等人便都是基督徒,她们音乐舞蹈的天赋多是在教会中被启发、挖掘的,成为职业舞蹈家后,她们的演出、舞蹈班学生来源,也一定程度上仰赖教会的人际圈。资深舞蹈工作者、也是南台湾艺文长期观察者的梁瑞荣就分析,文化古都的背景和众多的教会,都对台南学舞风气盛行起了关键的影响。
另一个影响台南舞蹈发展的重要因素,则是台南家专(即现在的台南应用科技大学,因行文著重过去发展历史,故以下皆采旧名)的兴办和大量民间舞蹈社的出现。
过去被称为「新娘学校」的台南家专创办于一九六四年,是南台湾第一所设立音乐舞蹈专科的学校,和当时的国立艺专(现在的台湾艺术大学)、文化学院(现在的中国文化大学)鼎足而立。家专的舞蹈课程以多样性为主,不以养成专业舞者为目的,而毕业学生也以开设舞蹈教室授课为理想职业,从而使台南的舞蹈走向,与其重视创造性,更强调教学实用性。
而台南市也因此开设了大量的舞蹈社,衍生出各项舞蹈比赛,造就了「舞蹈社—舞蹈竞赛」的市场机制——争取到愈多的比赛奖项,舞蹈社就能招收更多学生。舞蹈社的教学内容也往往针对比赛设计。比赛的项目以民族舞蹈为主,于是,台南的民族舞发展远较其他县市兴盛,影响所及,每年皆有在地舞蹈人士集结前往中国——民族舞的发源地——取经,也常延揽舞蹈教师来台授课,「大陆来的老师很容易在台南生根,在高雄反而不见得」,梁瑞荣分析道。
补助政策鼓励 舞蹈社转型创作舞团
若说台南的舞蹈活络,主要反映于相关教育机构和竞赛的蔚然成风,另一方面,地方政府的文化措施则在更外围的位置,左右著当地的舞蹈生态。
自一九九○年代末起,许多台南舞蹈社转型为创作团体,正是政策和补助机制造成的趋势。其中,灵珑舞蹈团、廖末喜舞蹈剧场、台南民族舞蹈团为较早自行决定转为舞团的代表,而更多的舞蹈社,基于营利单位不得申请国艺会等艺文补助的原因,改以舞团名义申请,有了成功的例子后,其余纷纷跟进。「所以,有些明明是舞蹈社学生公演,但冠上了舞蹈团,就可以申请经费,这种情况在台南是最明显的。」曾经担任评审委员的梁瑞荣说。
补助机制造就了台南当地出现各式各样的民族舞团,形成特殊的地域现象,而近年各县市疯狂编织「文创产业振兴地方经济」的大梦,也让舞团的创作走向不约而同朝在地题材取经。对历史久远的台南来说,挖掘在地题材本非难事,难的在于编创者如何将文学性、在地性的素材结合形式化的民族舞类型表演。其中值得一提的例子,当为鸡屎藤新民族舞团于二○○九年起陆续推出的「府城三部曲」,无论在历史考据、舞台整体表现上,都可见该团亟欲突破陈规的创作企图。
正当民族舞团致力于寻找创新与传统并存之际,在台南属于相对少数的现代舞团,显然更早意识到将在地特色融入作品的创作路线。前有廖末喜舞蹈剧场持续将台湾文学作品改编为舞作,近年甚至发展出「舞诗系列」,由廖末喜与特约编舞者集思广益共同提出创作。六年级的罗文瑾,则在回乡耕耘十数年后,终于带领稻草人舞团透过「足In」系列,进驻不同的非剧场空间,以场域为主体,编创舞蹈。然而,与其将之视为台南舞蹈的特色,在创作仍未形成气候的整体环境下,或许定位为「可作为其他舞团借镜的创作路线」是较合宜的。
扶植在地团队 鼓励创作是唯一的路?
纵观历史情境和现实脉络,台南的舞蹈发展其实大有可为,只是,就民间和官方来说,有几项难题与挑战却必须先各自厘清。
先从官方谈起。在地方资源仍存在南北落差的前提下,文化机关对于形塑地方艺文面目,必须有著清晰而不且战且走的规划。过去,台南县市文化局以被动鼓励的姿态提供补助,而在县市合并后,虽著手推动文化与观光结合、今年也将办理「台南市国际艺术节」主打本地创作,然而,合并后的市府团队仍有待磨合,而磨合期间大至艺文补助办法、小至实际补助金额的模糊,是无助于地方团队勾勒自己未来方向和创作的。
事实上,更核心的问题正是政府对于创作的态度。台南舞蹈社的现实状况,是著重舞蹈技艺的训练而非创作,如今因争取补助转型,但创作是本于个人有话想说的动机,这样的发展不只倒果为因,更源于主事者对地域发展欠缺真正的认识。「舞蹈社是有包袱的。如果要做专业创作,就不可能所有学生都上台,这样一来将会导致学生流失,经济来源就会受威胁。」梁瑞荣认为,舞蹈社也想进步,也有动能,但必须考虑现实面:「当创作基本上还是利用舞蹈社资源和经营方式进行时,转型就需要很漫长的时间,也容易原地打转。」
鼓励创作并非扶植地方艺文唯一的选项,协助舞蹈教育者培训舞者、精进技术,或许是一条可行之路。
以民间舞团来说,既然决定转型为创作团体,势必面对「编创人和舞者在哪?」的问题。梁瑞荣认为,在南北失衡的现况下,人才回流固然重要,更迫切的是领导者对团队有无明确的目标:「今天不是我去申请经费,人家说编舞不够好、舞者不够好,就去找编舞者和舞者,而是你自己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你希望把团带到哪里去?」
活化区域的艺文发展,从来是一条漫长的路。在南北资源分配不均等现实下,台南虽有足称优渥的舞蹈育成环境,却仍在转型的初期阶段徘徊。台南的历史文化、观光资源都具有莫大潜力,这股力量能否将艺文表演涵纳为成功的地方特色,考验政府与地方团队的智慧,若让「台南人剧团」重心北移的例子再度发生,全台文化首府的美名,就真是无奈蒙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