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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悬崖边上( 许斌 摄)
封面故事 Cover Story

如果在悬崖边上

《出口》排练场侧记

瓜地马拉的小说家蒙德梭罗写过一篇极短篇小说《恐龙》,小说全文是这样:「当他醒来时,恐龙仍在那里。」

我看著许芳宜这支《出口》的开场时,忍不住捏著衣领,忍不住想挪用这句话,来形容我所看见的:当他们醒来时,悬崖仍在那里——在脚下。

瓜地马拉的小说家蒙德梭罗写过一篇极短篇小说《恐龙》,小说全文是这样:「当他醒来时,恐龙仍在那里。」

我看著许芳宜这支《出口》的开场时,忍不住捏著衣领,忍不住想挪用这句话,来形容我所看见的:当他们醒来时,悬崖仍在那里——在脚下。

时间是今年七月六日。我们来到排练场时,舞者刚结束一轮练习,准备顺走,就是从头到尾不中断地跳一次。隔天,这支作品就要在记者会上正式曝光了。空气里密布著紧张,舞者或躺或走,自有一套即将上场的仪式。

许芳宜提醒我换个位置,去坐「观众席」。感觉到笼罩在舞者上方那团凝重的气团,我踮著脚步,轻手轻脚落坐。

前几天采访时,许芳宜说,这支舞讲的是每个人内在的焦虑和压抑。当我问到她如何跟这群平均年龄廿二岁的舞者工作,她简短地说,她让他们很辛苦:「我相信如果他们的父母来看我们排练过程,会哭出来……我想他们会把我『盖布袋』!」

站在我面前这不到十位的舞者,是从过去一两年数次征选中留下来的极少数。「一百人里面留下一两个,再另外一百人留下一两个……」前来征选的舞者会跟许芳宜上工作营,工作营没有淘汰制,然而,结束后通常只有个位数舞者能「撑下来」。

如今,这些撑下来的舞者错落地站在舞台上,等待音乐,等待起舞。我也等待,也好奇:是怎样的一支舞,让他们必须力求幸存?

瓜地马拉的小说家蒙德梭罗写过一篇极短篇小说《恐龙》,小说全文是这样:「当他醒来时,恐龙仍在那里。」

我看著许芳宜这支《出口》的开场时,忍不住捏著衣领,忍不住想挪用这句话,来形容我所看见的:当他们醒来时,悬崖仍在那里——在脚下。

要跌下去或不跌下去?那是一个问题。暂且选择不跌下去吧,虱子就从华美的袍子里爬上来了,钻著你,啮著你。张爱玲说,这是生命。

舞者抽搐著抖动著狂舞著,在希胥特(Max Richter)的极简旋律中。但那极简一点都不矜持,重复的旋律如今沾满扰人的微生物。

「苍蝇很多、蚂蚁很多,快快快快快快快!」许芳宜跳到舞台边,激烈要求舞者身体更剧烈地反应。

舞者用力喘息,没有休止,迎向下一组动作,下一个选择。用许芳宜自己的形容,监狱和焦虑都还在,该吞忍还是嘶吼?要若无其事,还是捶胸顿足?

暴力,是外在施加于你的,还是你内在力量左冲右撞后不得不的反噬?

旋律变成声响,声音穿破音乐的平和面具,叫出自身。舞者也是,用尽全身的力量,要诉说什么。「跟我说话!压迫我!认真对我说,让我害怕!」许芳宜到舞者面前,逼向他要求他压迫他。

终于,他们冲出,把全身拉成纵放的线,朝著台下,朝著空中,尖声嘶吼……

舞者扶著膝盖,用力喘气。我才发现自己刚才多半屏息,忍不住跟著吁了一口大气。

休息没多久,许芳宜就开始给笔记,一边向我介绍每个舞者。有些句子很激烈,舞者们后来说,都是老师时常提醒他们的。

「她是一起训练的人里最晚醒的那个,一直在沉睡。但当毛毛虫想变成蝴蝶,有了欲望,就会开始长大。」

「她非常完美、非常东方,要她破规矩是很痛苦的,但她的优点是可以不断地练,从硬梆梆小姐变成软绵绵小姐。」

「他跳舞喜欢看镜子。很少用身体感觉,会直接看,但你永远猜不到别人怎么看你,何不做自己?」

她编这支舞,就是要他们每一个人都被看见。她说,每个表演者的特质,都应该被亮出来,而不是藏起来。

「最可怕的是你可以被换掉。既然来到这里,这舞者就不能被取代!但如果你让自己里面空空的话,就是可以被取代的。」

大家围著坐成一圈,逐渐地,呼吸渐渐平和,彼此嘲弄的笑声不绝于耳。许芳宜站起身,忽然想起什么。

「好好想想,身上有多少只蟑螂苍蝇打扰你。甚至有蛇从腋下窜出。那黑暗空间中,到底是谁在打扰你?回家想一下。」

不急。此刻距离演出还有近四个月,这群年轻的舞者还有充足力气思索,练习。

悬崖会一直在那里,等你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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