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乾净的空气中,眼睛可以长驱直入地平线,看到了远方天际形状飘渺的诡异绿光。白天可以随意地在园子里挑选入菜的作物,晚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谷仓里任由嗜血的跳蚤恣意肆虐。剩下的时间有一个偌大的舞蹈教室供你随时使用……
当我们延展双手,想把空间拥入怀里,那是个什么样的情境?空间在哪?心境在哪?我又在哪?有三位舞蹈界的前辈朋友,给了我对环境空间不同的视野,让我这个在台北市长大的人,可以做空间的大梦。在梦想中,土地与天空、自然与生活都是紧紧相扣在一起的,所以当地与天、内与外都可以自在地悠游进出时,也许我们可以让自己所做的事和所过的日子更接近一点。
山水之际的生活空间
最早给我惊奇的前辈,是台湾踢踏舞界的老先觉许仁上老师。我在一九八○年代末认识了许老师,因为他在花莲秀林乡的原住民部落里拥有一块地,地上有一栋独门独院的豪宅。当时只要在秀林下了火车,随便招一部计程车,跟司机说要去许老师家,任何一位司机都会毫不犹豫地带你到那个有红瓦屋顶的宅院。当时整个部落完全没有其他汉人,许老师去教课结识了部落,爱上了秀林,终于买了土地,盖了房舍。部落里的人就这么自然地接纳了他,许老师成了部落里被敬重的一位长辈。数十年来,许老师每个星期走访其他城市教舞,在教室里,他的爵士舞步化成火热的动力,影响著一代代的舞蹈人。回到家,他是花莲海边捡石头的老人,院子里有做不完拈花惹草的工作,四季浪潮的变化,年复一年地陪伴著他的独来独往。
年轻时的我们吆喝著来,喧哗著去。那片偏乡的小园地有一种如世外桃源的吸引力。纯真年代的门是不必上锁的,许老师不在,我们打通电话,自己开门进去。有一次门意外地锁上了,我在放钥匙的「那个地方」遍寻不著钥匙的踪迹,于是我留下外国来的朋友在门口,独自去派出所找警察,告诉他我进不去许老师的家。他说钥匙不是都在「那个地方」吗?我说我已经找遍了「那个地方」没找著。他说等会下班就去帮我找,待我回到住屋,朋友们都已经跳窗进去,因为窗户根本没关。在那里,我们花很多的时间驻足在太平洋的岩岸边,在文山温泉一呆就是一整个下午。我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生活的空间。
辽阔荒山的无涯居所
一九九二年,我和接触即兴的祖师爷史提夫.派克斯顿(Steve Paxton)在台北做双人舞展。有一天,下班时间我们在南京东路搭计程车,四周被摩托车、汽车和公车团团围绕著,突然大师掐住我的臂膀说:“Ming-Shen get me out of here. ”我一回头,眼见他面色发白,眼神涣散,就要站不住的样子,赶紧跳到马路中央抢拦到一部计程车,把他塞了进去。上车后,等他回神过来告诉我:“When you go to where I live you will understand. ”翌年我去到天涯海角的美国佛蒙州找他,大火车换小火车后,他还得另外开两个钟头的车来接我。在那边我第一次看到了银河和北极光。
那是真真实实的一座山,山里有小溪瀑布,以及熊和野狼。由十二位艺术家共同拥有,他们定期聚会决定公共事宜。例如哪一个人决定在山的哪一个角落盖间新房子,或者有些什么耕作的相关议题需要彼此了解。一、二十年下来,那座山依然是荒山遍野,拜访邻居要记得带指南针,否则迷路了要在森林里过夜,还要担忧野兽的出没绝对不是浪漫的经验。在乾净的空气中,眼睛可以长驱直入地平线,看到了远方天际形状缥缈的诡异绿光。白天可以随意地在园子里挑选入菜的作物,晚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谷仓里任由嗜血的跳蚤恣意肆虐。剩下的时间有一个偌大的舞蹈教室供你随时使用。我从来没有在冬天去拜访过,据说在半年的冰封里,每个守在家的人只能在壁炉边烤火、喝咖啡、和玩crossword puzzle(拼字游戏)。我再度体会到另一种的无涯。
还有第三位前辈的故事,容我下个月再告诉你。(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