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的完美并不能保证歌曲的完美,有时完美的诗词配上了音乐反而丧失了原诗之美。话虽如此,好的诗词对作曲家来说仍然是重要的,它的重要性在于作曲家由诗词而来的感受,这种感受直接地影响到作曲家创作的「内容」。
一般来说,「歌曲」是音乐与文字结合后的产品。在这个看似简单的认知中,却存在著两种相互对立的看法。一种认为,诗词文字的本身已经含有「音乐」在内,给它配上音乐,只不过是给诗词多加了一点装饰而已。因此,在一首歌曲中,诗词要比音乐来得重要。
另一种认知则以为,在杰出的歌曲中,诗词的地位是低于音乐的。就像一首伟大的诗本身已是一个「完整独立」的艺术品,它并不需要其他的「方式」来「补足」或装饰一样;一首完美的「乐曲」也是一个能「独立自主的」艺术品,它同样不需要其他的「方式」,或美丽的辞藻来帮助,更不可能被文字所驾驭。
音乐的联想与暗示
从历史上看,美丽的诗词并不是绝对不能被用来谱成歌曲的。奥国作曲家舒伯特(Franz Schubert, 1797-1828)曾经用了许多以声音朗诵本身即美丽动听的诗来谱曲,包括了脍炙人口的《野玫瑰》,及出名的《在纺车旁的葛莱琴》(Gretchen am Spinnrade, 1903)。文学修养极深的歌曲作家沃尔夫(Hugo Wolf, 1860-1903),对诗的鉴赏力极高,他也用了歌德、莫瑞克(Eduard Friedrich Moerike, 1804-75)等一些大诗人的诗来谱曲,而且那些作品都成为歌曲史上的杰作。法国作曲家佛瑞(Fabriel Faure, 1845-1924)及德布西(Achille-Claude Debussy, 1862-1918)也用了许多法国大诗人如魏伦(Paul Verlaine, 1844-1896)的诗来谱曲。不少伟大的歌曲,都是根据伟大的诗词而来的。
音乐的本质是「抽象的」,音乐可以「暗示」情感,却很难用来「描写」任何具体的事物。那些可以从听音乐时「看到」许多「影像」或「图像」的人,其实并没有真正地在「听」音乐,只是从「所听到」的音乐中不断地「联想」而已。正因为音乐的本质是「抽象的」,因此同一首音乐给千百人听,可以得到千百种不同「影像」或「图像」的联想,这点是已经在心理学的试验中得到过证明的。
许多经典之作中所「暗示」的「内容」或「情景」是代代相传下来的。因此听者所得到的「暗示」也大致相同。例如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第一乐章开头那「三短一长」的节奏形态,在十九世纪中一直被认知为「命运」的「象征」,只要这个节奏形态出现,那么就必然与「命运」的种种有关;舒伯特《在纺车旁的葛莱琴》的伴奏,是以一波一波上下行的音阶为基础的音型所组成。将近一个世纪以来,大多数的爱乐者都知道这首歌曲伴奏的音型「暗示著」纺车的转动;然而歌词却是:「我心中的平静已逝,我的心情沉重……。」如果一个人从来不知道这个伴奏的「意义」,又不知道这首歌曲的名称,但却能了解歌词文字的意思,那么他是否能从伴奏中得到纺车转动的「暗示」或「影像」?是令人怀疑的。这个伴奏,不更适合「大海中的手指轻拂著充满了沙石的海滩,荡来荡去,好像前后摇晃的门扉」中的动感吗?
好词配好歌,音乐永留传
歌曲中音乐与文字并不是站在同等地位上的。一首歌曲中的歌词如果是完美、高超,那么遇到对文字修养较高,又较重视音乐与文字之间平衡的作曲家,谱曲时或许比较能重视文字押韵与音乐旋律间的配合,例如像中国的赵元任。但是遇到像斯特拉温斯基(Igor Stravinsky, 1882-1971)之类,认为音乐就是音乐的作曲家,他们在面对音乐与歌词之间的冲突时,却会毫不犹疑地先考虑音乐。基本上,每一位作曲家在谱写旋律,或选择和声时,都会尽力地配合文字的韵节,都会尽力地表现词曲中的意境。但是,不管作曲家重视文字也好,重视音乐也好,歌曲一旦形成,音乐的地位必然比文字重要。因为一首歌曲能否流传久远,完全取决于音乐本身的完美于否。这也就是为什么为歌德名诗《魔王》谱曲,目前有案可查的至少有五位作曲家,却只有舒伯特的《魔王》最为人所知,流传也最广;在中国,用岳飞《满江红》作为歌词来谱曲的,也不乏其人,至今常听到的却只有「古调」及林声翕的成名作《满江红》而已。
文字的完美并不能保证歌曲的完美,有时完美的诗词配上了音乐反而丧失了原诗之美。从另一方面来说,较不完美的诗词反而能给作曲家较广阔的创作空间!舒伯特的歌曲集《美丽的磨坊少女》,就是作曲家能用较差的诗词,创造出高超歌曲的一个最好证明。话虽如此,好的诗词对作曲家来说仍然是重要的,它的重要性在于作曲家由诗词而来的感受,这种感受直接地影响到作曲家创作的「内容」。在歌曲的世界中,好歌配好词,毕竟还不算少数。
文字|张己任 东吴大学音乐系教授
小启:
本文原登于本刊第七十四期,因排版错误,导致段落错置。故重新刊登,特此向作者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