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艺术家董阳孜,近年来以她的字与各个领域跨界交流,除了独立的静态展示、衍生的文创商品,更与其他艺术家合作发展创作——是当代美术馆中的展览,也是演唱会、音乐会的展现,更在剧场舞台上与表演者共舞——跨界不断的董阳孜,是不自我局限的艺术家,更以「让现代人认识书法艺术」为志,在不逾矩之龄,持续挥毫「骚」动艺海!
2014TIFA-董阳孜《骚》
2014/2/14 19:30
2014/2/15 14:30
台北 国家戏剧院实验剧场
INFO 02-33939888
董阳孜像股旋风。
如今身在台湾,可能不知道董阳孜的人与名,但要没看过她的字,很难了。在这已经快要没人提笔写字的年代(莫说书法,就连便捷的硬笔字也被电子输入蚕食鲸吞),曾为民生所必须的书法,限缩成专家技术,然而董阳孜,以力挽狂澜之姿,几乎是一人担起责任,试图重新将书法导入常民生活中。
从交通运输中心(台北车站、松山机场、高雄捷运)、剧场、展场、企业题字(水源剧场、城市舞台、金石堂书店、华山1914),到书籍标题(《野火集》、《白先勇作品集》、《黄春明作品集》)、流行音乐MV(〈兰亭序〉、〈烟花易冷〉)、电视与电影题字(《孽子》、《孤恋花》、《脸》),以至种种衍生的商品、宣传品,都可见到董阳孜的作品。董阳孜个人的热情活力、雍容大度,将各领域的人马卷进她的书法旋风,在全台各地掀起波澜。如今,就连机场出入境的移民署验证章也请她题字,从此出入台湾国门者,都得带著书法在身上旅行。
董阳孜八岁习字,在父亲要求下,每日写一百个大字、两百个小字,养成她六十年来每日晨起写字的习惯,也奠定深厚的基础。六十年,已是求道的虔诚。
我不是书法家
董阳孜有艺术家的倔强。
她说:「我不是书法家。」初次听见此说的人,或许会有些诧异,董阳孜怎会不是书法家?但常听她公开发言者,应该已对她的立场,或者该说自我期许、自我定位,十分熟悉了。
「我认为我是现代艺术家。」董阳孜这样表示。尽管从小熟习书法,但她就读师大美术系,留学美国麻州大学,取得艺术硕士,学院教育中,主修油画,学的是西方美术。只是书法始终跟著她。
和董阳孜长期合作的建筑师陈瑞宪说:「艺术家有一个相同的特性、都不服输,而在不服输底下又一直在否定自己,我想董阳孜也是这样,如果停留在廿年前,她可能就一直是一个书法大家,只要在这个领域里继续写字就可以,但那好像也不是她要的东西,她总是希望能延伸书法的可能性。」
接受多年西方美术教育的董阳孜,笔墨一直没有离开她,后来见到人人都在画油画,书法却日渐式微,刺激她决定选择书法为创作主体的道路。但走上去只是开始,怎么走,才是问题。临帖精通各体书法后,艺术家的课题才开始。「为什么现代人写字要写得跟几百年前、几千年前的人一样?」这是她心里的声音。
于是,她写了前所未有的大字,而大字具有的空间感与当代性,则进一步让她踏进了跨界的领域。
早在一九七三年,云门舞集草创时,林怀民就请她写下「云门舞集」四个字,这幅字成了历史的见证者,而她也与表演艺术结下不解之缘。后来云门舞集的作品,就经常见到董阳孜书法的身影,不仅标题,更进入了舞作,文字放大到人的几倍高,在《九歌》、《行草》等作品中与舞者互动。
另一方面,她开始常态性地与建筑师、数位艺术家合作展览,二○○四年的「有情世界—书法与空间的对谈」,她将杨慎的词〈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写成长达五十六公尺的庞然巨作,陈瑞宪则打造一环形空间,将此长篇作品环绕内圈一周,并在内场铺上细沙,让进场观众被作品围绕,又能连续不中断地看完作品,脚下的细沙,更让人仿佛走在江边观浪;另一展间,香港剧场导演胡恩威,将董阳孜书写的《心经》制作成数位影像,动态投影于展场空间,让书法实际展演处不再限于墙面或宣纸上,更仿佛投射在空间氛围本身。二○○九年「无中生有:书法.符号.空间」展览中,陈瑞宪打造了一个巨大的墨池,让观众在池边临帖,以极静谧的空间与董阳孜充满动势的书法对话,让观者一进展间,心就不由自主沉静下来。
跨界之于董阳孜,是基于艺术理念的自觉行动。她不断自我挑战,从不安于现状。当有人还以传统标准对她有所质疑时,她的想法是,现代艺术家做现代艺术再自然不过,从事跨界艺术是客观环境造成。张大春曾在过去的访谈中表示:「廿年前,我认为董阳孜在各体基础已经出神入化。廿年以来,她都在想办法创格,创一个书法的格调,等于把书法当做抽象化的概念来经营。没有别人这么做,有些人说太怪,太大,不好辨认,什么理由都有。 她是艺术家,当然可以自己搞艺术。」
二○○一年开始的「无声的乐章」系列,与建筑师姚仁禄合作,从她过去写出未用的字迹中,挑出一百个局部,再陆续邀请阿信、陈绮贞等流行乐手规划展览。过去,已有论者认为董阳孜的字属于画的范畴而非书法,但董阳孜选字讲究,结构、浓淡、力道亦将字义考虑在内,只要参考题签,大致可辨出字形,显示董阳孜对书法的字义内容从未放弃。但此次却制作了纯笔画、线条的展览,颇堪玩味。
同年,以「追魂」概念在诗人节策划了诗歌、爵士乐结合的音乐会,追诗文之魂、追亡者之魂,此后每年举办,并扩大跨界合作的范围。与爵士乐的结合,更延伸至即将演出的作品:《骚》。「无声的乐章」、「追魂」音乐会两者并观,可看见董阳孜对自己书体律动中的音乐性,早已酝酿出一些想法。
同样在这一年,她还涉足了立体造型的领域,将「诚」字立体化,挑选与笔划神似的肖楠与红豆杉组合而成。创造力源源不绝。
因为做跨界,开了我的眼界
董阳孜还有艺术家的开阔。
见过她的人,无不被她的热情、直率感染。她的人格特质与作品特质一体,都能让接近的人倍感鼓舞。对于跟各领域的艺术家合作,她像孩童一样好奇。在寻找合作对象时,完全没有界线,例如音乐,她曾说:「我写书法时听莫札特,但如果要找到书法和当代音乐跨界合作的桥梁,我会找爵士乐,甚至重金属摇滚乐。」
合作的艺术家也在她的作品找到共通点,设计师聂永真提到:「董老师的字并没有刻意局限于某一个派别,很早以前初看到她的作品时会觉得这些文字非常像设计或造形艺术,极具轻重缓急节奏与平衡感。」另一方面,书法讲究一气呵成,不像大部分平面艺术可以增补修饰,在创作前不乏经过千百遍练习,但创作当下,必须一挥而就,每一笔的成败都在瞬间,小号演奏家魏广皓表示:「爵士乐有个很重要的东西叫即兴演奏,其实跟书法完全一样,我跟董老师聊过,她写这样的东西是经过很多基本的严格训练,最后跳脱出这个框架,我们都必须经过严谨、制式的训练。」
她是海纳百川型的人物,古典文化中的道家、佛家经典,养成她的谦退、大器,让各领域的创作者乐于与她合作。
从最早合作的云门到现在,她乐于让自己的作品处于合作中的各种角色,书法本身的适应性也高。她律己严,每幅作品一写再写,直到满意,但并不干涉合作对象的想法。她的作品可以是《行草》的一个零件,亦可是现在制作中的《骚》的主轴。在「无中生有」展览中,她是主,请来各个建筑师针对她的字创作,但进入了个别作品中,她是客,譬如陈瑞宪的《私塾—习》,观众看到的作品主体是空间、光线、气味,而书法字置于墨池彼岸,是发想和象征。
到了「妙法自然—董阳孜 X 亚洲海报设计」,多位设计师将董阳孜书法设计为海报,也是任凭发挥。香港设计师刘小康表示:「作为一个艺术家,她从来不介意我们怎么去搞她的作品,这很难的,没所谓,只要你做书法就行了。她的心让人感动。」
不只像孩童般好奇,还像孩童般大胆,梦愈做愈大,还都实现了。跨界对她来说,是走出了门,接触世界,吸收养分。同样的,其他艺术家也经由合作的过程,激发出新的想像,甚至获得再精进的灵感。魏广皓说:「我在现场看作品的时候,董老师也在,就问了她一个问题:妳是怎么样处理『留白』?她的大器并不是只有黑色,而是黑与白线条之间的交错、空间的配合,让人觉得具有生命力。她的留白跟我们音符间的留白是很像的。譬如迈尔士.戴维斯(Miles Davis)就是非常厉害的留白高手,他的音符与留白间的艺术做得非常好。对我来讲这点受到启发。大部分音乐家在我这年纪,卅岁到四十岁,尤其爵士音乐家,这时候的身体状况、技术、技巧是接近顶端,我一直在她身上学到东西,不是技巧,而是精神层面,她永远充满热忱,自己还不断在提升,这使合作者的思维也往上一个层次。」
而胡恩威则在「有情世界」展览后写道:「我在空间设置了十六台数码投影器,透过十六台电脑,投影著董老师书法『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十六个字,白色的空间时明时暗,展示著书法的动态和质感。我很喜欢这个作品,里面有著一种简单直接的灵性……我开始细读心经,用心思考一些关于自己创作动机的问题,思考宗教和艺术的关系。」
再看一眼书法
和许多传统艺术相同,书法也面临现代化的挑战。传统戏曲不再是常民的娱乐,诗词彻底扬弃了格律;书法面临的挑战或许更剧烈,原本作为日常工具的角色,如今已无用武之地。
听过董阳孜谈话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的热度,这温度里除了对艺术的天真与热情,还有一半正是来自对书法没落的忧心。
董阳孜的解决之道即是,让书法的美被看见。
如何被看见?一样从「大」开始,要大到你无法错过;然后是跨界,要汇集最多的目光。「妙法自然」活动中,另外邀请了百位名人,运用她的书法设计T恤,再请摄影家曾敏雄为这百件衣服拍摄照片。曾敏雄从资源整合的角度谈到:「现在这个时代,不像以前七、八○年代,只要各大报副刊,找来专家学者,从各角度报导、讨论,就很容易受到注目。现在非常困难,媒体太多,很吃力,所以一个人单打独斗不够的时候,跨界是一个很好的资源整合,容易被看见,这是配合现在的大环境。」
董阳孜不开班授徒,坚持以作品的影响力唤醒大众的注意。是以,她接受各方邀请,为各个公共场域题字,积极举办展览、活动,尤其关注年轻人(二○○四年,在当代艺术馆展出「无中生有」,一部分原因正是她认为当代馆是属于年轻人的空间),大方接受与流行歌手、影视作品合作的可能性,也同样欢迎书法作品文创化,做成各式商品(她的女儿也尝试在珠宝设计上运用她的书法)。或许这亦是她坚持自己不是书法家的原因之一,她是以热爱书法、常年习字、深知书法好处的一介常民角度来推广书法。她底气足、根基厚,不怕批评,只怕没人谈论、没人写。
从另一个角度想,书法的日常性是不可能恢复了。但,也从没有一个时代像现在这样,戏曲被迎进表演的殿堂,还影响了世界各地的表演艺术;古典诗词的境界,今人难以触及,然而现代诗的情感、思想、意象,古人根本无从想像;至于书法,又何曾像现今这样活跃于舞蹈、音乐的表演台?
董阳孜的期待其实简单,而且确实也有相当的成绩,要你再看一眼书法。
「任所适」
董阳孜字大,每幅多半三、五个字上下,偶有长句,长篇则罕见。有论者认为部分作品文意不全,于是这些文字只是借来表现字形的媒介,失去灵魂。
说是断章取义,确实不错,但其实董阳孜的断章取义自有其简、直、古朴的美感,且深具言志意味。所选字句,都是她生命的实感,她说:「我没有感受是写不出来的。」观者不泥于古,应该都可看出,对每幅寥寥数字,她用情甚笃。
二○一二年,举办「独乐—董阳孜新作展」,其中有「独乐乐」、「日日新」、「任所适」三作,三作联看,就好像董阳孜的自况。
「日日新」、「任所适」以前都写过,「独乐乐」,以前写的是「独乐乐独乐」与「独乐」。现在再写,必是对生命有了新的感触。
她从一己对书法纯粹的喜好出发,固然一心愿与众乐乐,但独乐仍然很好,不必有「不若与众」的感慨及高下之分。她求新求变数十年,一路破格与跨界,终究期许 (或已经?) 能在任何境况,面对任何挑战,与任何领域合作,都能安然、自在。
年届七十,她才正要推出首次担当主导者的跨界表演,名之为《骚》,骚人、墨客之神思,生命、青春之骚乱,刚刚说了任所适,这会又骚动起来了,真是何其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