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则弄真成假的故事中,无论是撷取自新闻事件的人物,或是许哲瑜自己的友人,都变成一个角色,一个在黑白漫画中被抽空了血肉的指称,扁平化当然不是意指总是操作袁志杰已成为许哲瑜创作中的老梗,而是这些人物随著他们进入编写故事的符号序列,就如同那些出现在新闻报导的死亡悲剧,其实早已经不起进一步的挖掘,他与她与我,为了要在故事中成为某种角色与指称,就注定了必须抛弃无可替代的真实生命以成为故事中的某种角色功能……
麦克风试音—许哲瑜个展
2015/9/26~2015/11/15 台北市立美术馆
许哲瑜在北美馆地下室的个展「麦克风试音」中,一如往常地展出了他以漫画风格覆盖被摄者的影像作品《麦克风试音:致信黄国峻》(以下简称《致信黄国峻》),在这个片长廿五分钟的影像中,除了几位常出现在他作品中的友人依序现身,也多了一位撰写剧本并负责旁白的陈琬尹,陈琬尹以其磁性且低调的声音,不仅细细地勾勒出《致信黄国峻》各个人物间包含爷爷自杀、情侣背叛等私密情节,也坦承了她并不认识片中许哲瑜的三位友人,并且,以维持著叙事者的主观姿态,陈琬尹在影片的开头便引述了一段青年作家黄国峻一篇以母亲为读者的书信体散文,它有著书信般的私密口吻,但这封信也随著黄国峻因自杀过世,在网路世界一度广为流传。
死亡事件成为吸引艺术家的关系模组
但他人的死亡如何成为艺术家的创作来源?黄国峻又怎么和许哲瑜的创作沾上边?近几年来以新闻事件为题材的当代艺术创作并不少见,例如几个月前苏汇宇在海马回光画馆展出的《虐犬》,唯美一如巴洛克时代油画的影像质地将同志性爱导致的意外死亡与弃尸卷入了艺术家关注媒体的创作脉络中,而如果该事件在艺术史中还拥有相当的重要性,例如王俊杰对杜象男扮女装的赛拉薇(Rrose Sélavy)形象的再诠释,就形成了更值得探究的互文性——这种互文性总是形成了套层结构般的意义网络,但被引述的事件也在意义无止尽的延异中流变为其他的东西,然而,如同许哲瑜这般将其作为公共形象的艺术家身分与私领域关系也带入事件的,则是较少见的例子。
一个较表层的解读可能是,黄国峻写给母亲并谈及自杀的信与真实的死亡事件形成了一种极为吸引艺术家的关系模组,在死亡之前的信如同预言却也仿佛遗书——黄国峻的文坛友人袁哲生,当时也曾为文纪念黄国峻,却在一年之后也选择自杀,更强化了在信与死亡事件间互相流动的潜在性;再者,当青年作家与其父亲黄春明的公众形象更加地导致了死亡事件的媒体曝光,死亡事件竟忽然从原本在现代性空间中仅仅得以被排除在非场所(non-place)的宿命,不单意外地成为众人的焦点,甚且也取得了一个比死还要更鲜活的可感性。
繁复的互文性取得了死亡的深度
进而言之,在许哲瑜拍摄其友人所制作的类动画影片中,就叙事的层面来看,私领域的人际关系交错虽然突兀,却也取得了作家自杀事件在媒体的注视下不断被放大的某种可比性,作为大众的我们因为黄国峻的死而再次认识黄春明、袁哲生与所谓的文学界——许哲瑜的展名「麦克风试音」却直接挪用自作家的作品,而一位老是耽溺在与其同性友人袁志杰之间私密情谊的艺术家,当袁志杰本身也拥有艺术家身分,藉著两位艺术家间的连结,原本在许哲瑜创作中无尽却也扁平的互文性——在这里,这种互文性形成了许哲瑜自己的艺术界——忽然取得了死亡的深度,我们如何能够不为作品与作家背后复杂且幽深的人际网络所触动?我们甚至好像有了是死亡开启了创作、打开了进一步认识艺术家的错觉。
当然,相较于《致信黄国峻》的叙事内容,许哲瑜惯常的以漫画风格覆盖被摄者的影像操作,看似有意地将人物扁平化并赋予某种阴暗风格,其实也构成了一种文本内部的互文性,这是影像之于真实人物的互文,也是故事对于生命的互文,但互文背后的基础却不是为了丰富某种基于脉络意识的意义生产,而是某种或许因为怪异的视觉风格所致使的封闭性——在陈琬尹旁白的最末一段中,她直白地表述这一切不过是许哲瑜画下的故事:「我该如何看待你自死两个月前,给你妈妈的那一封信?一篇幽默精采的散文?还是,一个自知将死的预言,或许,自杀是弄真成假的作品吧。总之,这部影片,不过就是许哲瑜拍摄我讲述你写的文字,袁志杰、陈良慧、罗天妤,演著被许哲瑜画下来的故事。」
扁平化的角色经不起进一步的挖掘
在这则弄真成假的故事中,无论是撷取自新闻事件的人物,或是许哲瑜自己的友人,都变成一个角色,一个在黑白漫画中被抽空了血肉的指称,扁平化当然不是意指总是操作袁志杰已成为许哲瑜创作中的老梗,而是这些人物随著他们进入编写故事的符号序列,就如同那些出现在新闻报导的死亡悲剧,其实早已经不起进一步的挖掘,他与她与我,为了要在故事中成为某种角色与指称,就注定了必须抛弃无可替代的真实生命以成为故事中的某种角色功能,某种它,但是在这里,尽管语言指涉世界的功能已被悬搁,却并未通向一个类同于布朗修和马拉美关切的语言存在(l'être du langage),因为无尽的互文性早已淘空了死亡仅存的价值,我们在「麦克风试音」当然读不到《麦克风试音》,也读不到任何逝去生命的厚度,剩下的甚至不是关于谁的故事。
但这是从许哲瑜如何说故事的角度看到的结果,逝去的青年作家一如逝去的恋情,只能以吞噬一切的扁平暨死亡为喻,然而,当陈琬尹将作为旁白者的「我」也置入影片中,在《致信黄国峻》的最后一幕中陈良慧更将镜头转向许哲瑜——原本看似闭锁的互文性好像有了一个自反性的开口,这是因为,许哲瑜终于也让自己成为故事中被叙述与描绘的对象,在这个每个角色都有份的苍白宇宙中,他并没有赋予自己缺席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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