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看历史并可发现:现代化时期的泰国面临被列强瓜分的困境,在艺文实践上必须「紧紧尾随著西方的思考」,透过文体的转译找寻适应之路;而今,泰国面临无以数计的政治动荡与权力更迭,这群工作者透过传统、历史及社会现实观察,实践于剧场上,某种程度而言,他/她们也是将身体、记忆和自省种种,搭建出另一种转译及适应的必要之路。
泰皇拉玛七世(Prajadhipok)曾在纽约时受访谈到:「我们的口号是适应(adapt),而非一味接受或采纳(adopt)。暹罗人是适应能力极强的民族。」曼谷剧场生态里,适宜将如何转译、适应与调整,视作某种必要且精确的观察。
如何翻译与适应,都是政治介入的重要一环,节选自身传统或思考如何调整亦然。这些关键字不仅回荡于泰国现代剧场表现上,它们能量依然持续至今。
拉玛六世引进现代西方剧场
泰皇拉玛五世朱拉隆功(Chulalongkorn,1868-1910)在英、法国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奠定泰国现代化基础。一九一○年底拉玛五世因病过世,留学英国的长子瓦七拉兀(Vajiravudh)即位,是为六世。擅长文采的拉玛六世与英国维持良好关系,积极艺文建设,除有六十篇作品、高达一百八十出剧本生产外,也将莎士比亚、吉尔伯特(Gilbert)与苏利文(Sullivan)等人之作译成暹罗文。他建造剧院推广戏剧,引进英国剧场实验。(注1)
传统泰国表演艺术本来深受印度、中国与东南亚文化影响,在被称为「泰国现代戏剧之父」的拉玛六世执政期间(1910-1925),开始建构现代戏剧样貌,成为泰国表演艺术历史的双轴。
回观泰国或暹罗过去,其历史乃建立于西方帝国主义威胁下,藉协商与给予所牺牲的领土及资源以保国家完整性,亦可说面对殖民者高度强权,泰国的开放态度与适应能力步入严峻的考验。国家的完整与「半殖民」(semi-colonial)精神状态画上等号,泰国必须接受现代化洗礼才能度过难关。(注2)
从使用西方经典到在地作品产出
二战期间,外国电影无法入境泰国,泰国男性导演与剧作家辈出,是为全盛时期,而战后这批戏剧工作者一窝蜂地进入影艺、电视媒体圈;剧场较多为女性参与者。演员Onchuma Yuthawong甚至明言:剧场是泰国社会的软(soft)艺术,由女性扮演重要的发展基石。(注3)
一九六○年代朱拉隆功大学与法政大学相继成立戏剧学系,但必须以不影响、交叠或干扰Silapakon大学教导传统泰国艺术下的课程基础为前提。为提升西方话剧水准,戏剧学系成了外语系的分支,师生致力制作、翻译和使用西方经典;到了第二代的教师渐渐有了剧场实务基础和小剧场的实验精神,始而生产泰国本土剧本及泰国经典文学作品改编为导向。
随左右派与学生运动之争,一九七六年十月军政府与警方联合政变,废止宪法,成立反共和高压政策为纲领的「全国行政改革委员会」,一来禁止政党、学生团体集会活动,也禁止罢工,并对新闻、书籍、期刊进行审查。此时泰国观众和艺术工作者为怕卷入政治纷争,宁可选择轻松喜剧,而非严肃剧目,也影响到剧作生产的量与质。迄至一九九○年代,政府指定一九九三至九七年为「泰国文化保存年」(Pi Ronnarong Wathanatham),鼓励改编泰国经典文学以融入商业剧团、学生制作和实验剧团的戏剧制作中(戴雅雯,2012)。
然而,除了要克服「半殖民」的心态,当代泰国还得面临「半民主」体制的挑战。军人治国、宪法改革及政变动乱似乎从一九三二年后就变成泰国的政治常态。一九九二年泰皇协调动乱后,虽暂时解决政治冲突,但九七年新宪法颁布,多党组织联合政府的传统,在选举后引发塔克辛政权一党独大局势,再次引发举国动荡。
政治压力下的艺文创作焦虑
廿一世纪,支持塔克辛的「红衫军」和反对者组成的「黄衫军」两股势力在街头进行攻防战,最后由政府采高压手段才恢复暂时平静,许多人忧心的不仅仅是塔克辛的独权,也畏惧拉玛九世之后,谁将继任王位的全新挑战,这些群体心理带来的恐慌,是引发不同势力进行角逐与分裂的主要根源。
审查制度、政治分歧深化和补助机制匮缺,使得不少电影工作者往往冀求发展出对民族与王室忠诚的作品,才可能得到官方支持。剧场因制作成本低,也较有政治议题的冲撞,看似保有一定自由,不过,艺文工作者生存环境的考验仍令人焦虑。
这般焦虑反映在二○一三年《剧场工作者必须死》Nak Karn Lakorn Tong Tai上:一位年轻、失业的剧作家即便热中于政治戏剧,但最终迫于承受经济和家庭压力,牺牲了自己志业。当艺术家被迫在不可能的环境中工作时,剧中表明,将会杀死梦想的潜在之音。
探索并呈现个人「声音」与「立场」
政治生产转向情感探求,是当今泰国剧场的某种可见趋势:Sasapin Siriwanij、Nana Dakin与 Jacopo Gianninoto的《布鲁诺计划》The Giordano Bruno Project则藉十六世纪义大利哲学家故事,反映出敢于挑战信仰的人们的集体特质。戏剧评论家Amranand认为:「由于其抗议的情绪,片段感觉像属于街头,而不是在剧院内。」
或是B-Floor剧场该年制作《台风:遗迹》Typhoon: The Remains,导演Teerawat Mulvilai邀请法政大学学生共同合作下,探讨社会运动记忆,历史和当今处境下的人的政治身分和地位。
而二○一四年《时髦国王》Hipster the King意图传达给泰国观众对偶像崇拜的批判,攸关人们如何面对权力及受到挑战的情况下有所反应。演员们站在桌上,穿著成格瓦拉、翁山苏姬、贾伯斯和芙烈达等标志性人像,字幕投影在墙上,告知观众:演员们正在奋战,以防成为一个被支配的角色。他们邀请观众建议如何赎回自身。
此外,Wichaya Artamat的《她的观点:纪录剧场》In Her View: A Documentary Theatre中,十五位女演员在台上谈论自己身为表演者与女性的种种经历,透过独白和独奏,她们向虚构和现实生活中的女人传达自己的声音。这些作品皆传达「声音」、「立场」的剧场诠释。
剧场人的转译及适应之路
隔年,「跨国合作」成为泰国小剧场的显著现象,数量不在少数:如Girl X和Something Missing,而「发现卡夫卡」系列活动就有日本基金会投入泰日艺术家合作;还有德国歌德学院、法国大使馆与泰国在地制作人及演员三国共同合作的《变形记》La Métamorphose。
由于剧目及演出蓬勃,本文意图仅将身体、疆界与审查视作某种切面,从中探讨近三年曼谷小剧场如何回应艺文工作者生存、集体记忆、社会身分、性╱别认同与跨国连结等现象。至此,我们回看历史并可发现:现代化时期的泰国面临被列强瓜分的困境,在艺文实践上必须「紧紧尾随著西方的思考」,透过文体的转译找寻适应之路;而今,泰国面临无以数计的政治动荡与权力更迭,这群工作者透过传统、历史及社会现实观察,实践于剧场上,某种程度而言,他/她们也是将身体、记忆和自省种种,搭建出另一种转译及适应的必要之路。
注:
- 陈鸿瑜(2014),《泰国史》,页246。
- 转引自朱拉隆功大学戏剧系主任Pawit Mahasarinand于2017年4月14日在台北艺术大学戏剧 学系发表〈Lady Boy Cabaret Show or Classical Masked Dance Theatre: What Exactly are We/ You Watching in Thailand〉演讲简报内容。
- Catherine Diamond(2012),〈Mae Naak abd Phra Ram: Keeping Company on the Contemporary Thai Stage.〉in Communities of Imagination: Contemporary Southeast Asian Theatres, p. 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