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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杯与圣矛是《帕西法尔》故事的核心。(李升洋 绘图)
特别企画(二) Feature 随著《帕西法尔》,拥抱华格纳╱艺术理念

剧院「圣殿」之中 动人的音乐仪典

华格纳的艺术宗教实践

《帕西法尔》是华格纳在拜鲁特庆典剧院启用后唯一完成的作品,对华格纳而言,拜鲁特剧院是「剧院圣仪」进行处所,有如弥撒在教堂里进行。《帕西法尔》若于他处演出,无异将与其他「歌剧」般地世俗化。《帕西法尔》将传奇与宗教写入歌剧中,将宗教艺术化,亦将艺术宗教化,但这个宗教并非基督宗教信仰,华格纳只是借助他自己熟悉的仪式与氛围,表达自己的艺术理念。

《帕西法尔》是华格纳在拜鲁特庆典剧院启用后唯一完成的作品,对华格纳而言,拜鲁特剧院是「剧院圣仪」进行处所,有如弥撒在教堂里进行。《帕西法尔》若于他处演出,无异将与其他「歌剧」般地世俗化。《帕西法尔》将传奇与宗教写入歌剧中,将宗教艺术化,亦将艺术宗教化,但这个宗教并非基督宗教信仰,华格纳只是借助他自己熟悉的仪式与氛围,表达自己的艺术理念。

由华格纳于一八八○年写的《宗教与艺术》Religion und Kunst一文中,可以看到诗人作曲家的「艺术宗教」思考。此时,他正谱写著《帕西法尔》,这是他在拜鲁特庆典剧院启用后唯一完成的作品。明显地,在亲身体验了剧院的独特声响后,华格纳知道,这部「剧院圣仪庆典剧」会是他一生艺术创作的结晶。

来自「高处」的声音

《帕西法尔》剧情有许多元素,在华格纳之前的不同作品可以看到,但在此有了相异的音乐铺陈,内歛地进行著。剧情主要诉求在于第一幕的圣杯宣告:「由同情而知/纯洁傻子」,由幕后合唱轻轻唱出的这九个音,即是纯洁傻子动机,其中有三个五度音程,后两个是完全五度,但第一个落在「同情」(Mitleid)一字上的,为减五度,亦是三全音,音乐史上的魔鬼音程,象征痛苦、死亡。「同情」实是全剧重心,帕西法尔因同情而知晓人间事,终能成为救世者。在第一幕快结束时,古奈曼兹失望地问著呆立的帕西法尔,是否明白看到的是什么,后者无语,但华格纳在此以文字说明:「帕西法尔痛苦地摸著心」,让弦乐「很有表达地」轻轻奏出半音下行,传达了帕西法尔的有感:小提琴下行总音程为三全音,之后中提琴带出了纯洁傻子动机,搭配著三支单簧管的半音进行。可惜的是,古奈曼兹并无所觉,将他推出了圣殿。第二幕里,昆德莉的吻让帕西法尔体验了人间试炼,之前的感受爆发,帕西法尔又摸著心,这一次,他喊出了「安佛塔斯!那伤口!」刹那间,他知晓了一切及他要承担的任务。如此细腻地多层次使用动机的方式,《帕西法尔》总谱中比比皆是。相较于之前的作品,华格纳在此使用的动机总数甚少,能为一般听者察觉的,均和圣杯有关。全剧里,主角帕西法尔在舞台上的时间很多,但开口唱的时间不多,其对人生的认知多半透过乐团隐晦地逐步传达。

在《罗恩格林》前奏曲中,华格纳巧妙地以混合声响手法处理著木管群。在《帕西法尔》前奏曲中,他更进一步,不仅是木管群,铜管群亦如此处理,彻底利用拜鲁特剧院特殊的乐团席和乐器的位置;管乐声响的浑然一体,只有在那里可以听到。这个被压抑的声响可称预告了全剧音乐的特质,对后世有著直接的影响;以偌大的乐团做出轻柔的效果,在廿世纪以后的乐团作品不时可见。除了乐团外,华格纳还将混合声响陌生化个别乐器声音的手法,亦用在合唱团上。早在他甫接德勒斯登乐长时,即以圣灵降临的故事,于一八四三年完成一部给男声合唱与乐团的清唱剧《使徒的爱席》Die Liebesmahl der Apostel,并于七月在当地圣母教堂(Frauenkirche)首演。作品主要的诉求为在教堂中回旋直上绵延不绝的声响。类似的概念亦用来谱写《帕西法尔》,唯手法更见精致。除了舞台上可见的圣杯骑士外,「来自高处的声音」(Stimme aus der Höhe)亦由合唱担任。华格纳处理人声的方式,形成一个一体的声音,分不出组成声音的成分,在高处轻柔、遥远地飘荡,有如在欧洲诸多传统大教堂穹顶才有的自然声响;尤其是第一幕和第三幕的圣杯仪式场景音乐,各组角色的人声配置及其进场顺序在音域及声响上逐步升高再降低,有如教堂的穹顶。众所皆知,一八八○年八月廿二日,华格纳与柯西玛参访了义大利西恩纳(Siena)的大教堂,根据柯西玛的日记,华格纳当场热泪盈眶,柯西玛则希望能在教堂穹顶下听《帕西法尔》前奏曲。两年后,《帕西法尔》首演的圣殿设计以这个教堂为蓝本,其来有自。

艺术宗教化  结晶出「剧院圣仪庆典剧」

除了处理乐团与合唱团手法的新颖外,《帕西法尔》还展现了华格纳的舞台想像。在第一幕和第三幕里,当古奈曼兹带著帕西法尔前往圣殿时,两人一直在舞台上走著,因为,华格纳在剧本里写明了,两人的路程与场景转换成圣殿的过程同时进行,亦即是,由外景转至内景的情形系在观众眼前发生。在舞台技术及舞台想像高度发展的今日,这已是司空见惯,但在华格纳的时代却是一大创举。

面对自己一生的艺术梦想即将成真,华格纳挣扎著,是否让《帕西法尔》在其他地方演出,最后他决定,《帕西法尔》首演卅年之内,不得在他处演出,其中反映的宗教性昭然若揭。拜鲁特剧院是「剧院圣仪」进行处所,有如弥撒在教堂里进行。《帕西法尔》若于他处演出,无异将与其他「歌剧」般地世俗化。《帕西法尔》将传奇与宗教写入歌剧中,将宗教艺术化,亦将艺术宗教化,结晶出「剧院圣仪庆典剧」。但这个宗教并非基督宗教信仰,华格纳只是借助他自己熟悉的仪式与氛围,透过他擅长的创作媒介,结合文字、音乐与剧场,表达自己的艺术理念。

在一九五七年拜鲁特音乐节节目册中,阿多诺(Theodor W. Adorno)开宗明义地指出,「面对仪式元素的敬畏和对作品单调的害怕」,是许多人对华格纳《帕西法尔》的印象。(注1作品的第一幕和第三幕均以圣杯仪式结束,是这个印象的主要来源。在魔花园色诱的第二幕,显得相对热闹,做出全剧的拱形结构。值得玩味的是,与前后两幕相比,第二幕的动感仿佛又见到往日的华格纳,但却似乎有些老旧。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幕,在花之女与帕西法尔的嬉戏声中,在全剧几乎进行一半之处,由远处传来昆德莉呼唤帕西法尔之名,气氛顿时由热闹又转为凝滞。接下去的两人对话也是缓慢进行,直至昆德莉见色诱无效,气氛才再转为紧张。(注2阿多诺评论著:「这一份慢条斯理吓坏了天真的歌剧访客,但正是在这一份慢条斯理中,蕴藏著一直还让人陌生的『新』。」不过,阿多诺也要我们不必害怕:「擅于写作过程(注3的大师最后写了一部『静态』的总谱。想要了解作品的人……得被要求,并且必须要学聆听的艺术,就是要仔细听:谛听。」因为「帕西法尔风格不仅止尝试呈现音乐思考,也尝试写入音乐思考的光环(Aura);就像光环不是在它全亮的一刻,而是在渐渐消逝之际才出现一般。只有沉浸于音乐的回声胜于被音乐本身感动的人,才能感知这一份诉求。」

注:

  1. Theodor W. Adorno, "Zur Partitur des Parsifal", in: Theodor W. Adorno, Gesammelte Schriften 17, 47-51。全文中译见《二○○○年德勒斯登乐团访华音乐会节目册》,2000年一月十九日,阿多诺,〈谈《帕西法尔》音乐〉,罗基敏中译。
  2. 关于昆德莉角色的音乐形塑,请参见北川千香子 著,陈淑纯 译,〈沉默的结构——华格纳作品的无声视角〉,收于:罗基敏/梅乐亘(编著),《华格纳研究:神话、诗文、乐谱、舞台》,2013年台北华格纳国际学术会议论文集,台北(华滋)2017,184-205。
  3. 阿多诺应是借用华格纳称自己作品形式的用语「过程的艺术」(Die Kunst des Übergangs)。

 

绘图|李升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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