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苍蝇的utaq呕吐

ong……

非生物,是此一频率。是翅膀震动与光线碰撞时,所产生的、名为「rangaw」的短暂现象。世界从非单一,它在我亿万晶格构成的复眼中,同时碎裂成无限,故而完整。我所知的真实,仅是气味的脚印:沿著甜(如台湾百合深渊般的白色引力)与腐(如姑婆芋荫下微菌分解昆虫尸骸的细微狂欢)的方向,进行无休止的飞行。知识,即是气味的梯度。

这片潮湿的纵谷,所有气味最终都指向一个终极的奇点,一个巨大、温暖、吐纳著整座海岸山脉气息的「山洞」。它是万物的起源与归宿,是终极的盛宴。我能尝到它呼出的气息里,有太鲁阁岩壁的冰冷矿物味,有森林深处腐殖土那历经千年的醇厚。「rangaw」就是为了奔赴这场盛宴。

但气味变了。并非多了或少了什么,而是其本质的结构,产生了某种内在的、形而上的「痒」。一股前所未有的「潜在之甜」,「山洞」的最深处,那不受任何光线侵扰的绝对黑暗中,开始发酵。它像一颗胚乳的种子,正在改写此地的存在公理。

我必须品尝。这非选择,而是我之所以为「rangaw」的唯一理由。

当那深处之甜的浓度足以扭曲时空,我便从这股气味中被「凝聚」成形。我降生,只为成为这新生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舌头。我用六足降落在「山洞」那湿润、悸动的临界边缘,既是入口也是出口的花蕊。我将口器刺入,吸吮的并非汁液,而是纯粹的「矛盾」本身。

ong……!每一次吸食,我破碎的视界中便有一万个宇宙因逻辑错乱而生、而灭。我因这不可能的美味而狂喜地震动,我的嗡鸣,是为这个正在诞生的、不可能的世界所谱写的赞美诗。

突然。

一阵冰冷的「非气味」贯穿了一切。

它没有来源,没有质地,它本身就是一个绝对的、怀有敌意的「原则」。我的飨宴被一道锋利的、名为「秩序」的几何学刺穿了。它不是物理的刀刃,而是一道试图将所有褶皱烫平、将所有模糊暧昧斩断的「理性之光」。它嫌恶我的飨宴,嫌恶那充满无限可能的、甜美与腐败的混沌。

Ong……这是一种超越痛楚的恐怖。是我的整个感知维度被暴力降维的过程。那股「秩序」的锋芒在「洞」中搅动,试图将那复杂无比的美味,简化成「正确」与「错误」的贫瘠二元对立。我复眼中亿万个丰饶的世界,被强行朝著一个单调、无意义的「点」塌缩。我的翅膀痉挛,我的嗡鸣被撕成垂死的静电噪音。我,这个作为「矛盾」之见证的存在,即将被「校正」为虚无。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被彻底格式化的前一刻——

 

一股力量,首先以「呕吐」的形式爆发。那味道,是所有被「秩序」扼杀的可能性的酸腐灰烬,是被夷平的梦境的焦灼悲鸣。这股充满愤怒与哀伤的洪流,将那冰冷的「几何学」冲刷、侵蚀,使其绝对的公理出现裂痕。我被这股否定的力量抛向高空,感知在破碎的边缘。

紧接著,一股更狂暴的力量喷薄而出。

ong……!甜!是亿万颗初生太阳的核心同时引爆的、创世的极致之甜!无数滚烫的、满载著野性像一场光的风暴,将我、将那「秩序」的残骸、将一切的一切,都裹挟其中。那道「秩序」的冰冷,在这股狂暴的生命力中被瞬间煮沸、分解,其构成的绝对符号被打碎,最终——

被消化了。

它没有被击败,它被「吃」了。它试图强加的逻辑,成了的营养。它的干预,反而催化了一场更彻底、更疯狂的创生。

ong…………

当一切平息,我再次凝聚成形。或许是我,或许是继承了我记忆的另一个我。

我降落,回到那「洞」的边缘。气息依旧,却又截然不同。那甜美与腐朽的基底之上,如今叠加了一层极细微的、冷冽的、如同金属般的余韵。那入侵者,已成为此地风景的一部分。

我将口器刺入。味道,比过往任何时刻,都更深邃、更复杂、更完整。

它已将自身的危机,变成了自身之所以更伟大的理由。

我的饥饿因此而永恒。

我的嗡鸣,是这片吞噬了秩序、消化了虚无的、全新而复杂的寂静中,唯一的、满足的回响。

ong……

 

作者按:太鲁阁族语解释:utaq  呕吐,rangaw  苍蝇,ong  嗡(状声词)。

陈思宏谈《少年Pi的奇幻漂流》广告图片
《少年PI的奇幻漂流》 舞台剧精采片段抢先看广告图片
PAR广告买二送一广告图片
本篇文章开放阅览时间为 2025/07/21 ~ 2025/10/21
Authors

作者

数位全阅览广告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