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光's pick:
◎ 坂本龙一《Bibo no Aozora》
◎ 杨大正《航向远方的船》
陈德政's pick:
◎ 花伦乐队《大象》
王:我先试著召唤一个环境:当时我在北欧的一个悬崖边缘,我的面前是一大片雾蒙蒙的海洋,看不到海平面跟天空的边界。在很靠近我的地方,有鼓起来的海浪,用一种我不习惯的节奏拍打著。台湾的海浪大概会有一个速率跟节奏,可是北欧不一样,那边的海浪会以一种像慢动作的时间感往我这边推。我在这时戴上耳机播放了这首歌,它是坂本龙一最后一张专辑中的音乐。我想要分享的原因与痕迹有关,大概多数的音乐家都是希望把最完美的状态呈现出来,可是在这首音乐里,在所有音符都还没发生的时候,你会听到一些唏唏沙沙像在整理的声音,之后才会听到第一个音。音乐里每一个乐句好像是远方的海浪柔柔地往你的身体里面推进来。在过程中我们会听到坂本龙一踩著一些延长音的踏板,那好像是一种呼吸,或是某种心跳的节奏,也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
陈:我觉得好像很多创作者都试图在做一件事情:不管透过什么媒介,都希望可以捕捉到一种凝结的永恒瞬间。但吊诡的是,若没有时间的淘洗与冲刷,也不会有那一刻永恒的出现。
去年秋天我规划了把「台湾百岳」中的南三段与马博横断两个纵走连在一起的15天计划,后来因台风延期到今年3月才出发。马博横断岔出去有条路可以去到一个台湾秘境「叹息湾」。当我们到叹息湾的时候,寒流垄罩台湾,那天睡前队友说明天早上可能会下雪,我想这也太梦幻了吧?大概凌晨3、4点的时候,就听到队友大喊:下雪了!我们趁天慢慢黎明的时候跑到一个最佳观景点俯瞰整个叹息湾,景色很像萤幕保护程式。那场雪大概只下3个小时。我有一个平常住纽约的队友,他有滑雪教练执照,曾在纽约和日本各处滑雪。那天他说台湾的雪跟美国日本的不一样。我问哪里不一样,他一时也说不出来。后来我觉得,台湾人其实很像台湾的山。台湾的山很险峻,不好爬,很顽强,充满了鲁莽的生命力,我们这个岛屿就是这样子。我们有向往的美,也有心仪的西方或日本的东西,但是台湾的美是另一种,我们有自己的文化,我们也在试著在创造属于自己的语言。
2019年我在海拔5000公尺的K2基地驻扎了1个月,有很长的一段独处时间,在那里最常与我作伴的是当地帮忙煮饭和维系远征队营运的工人。那一年,胡波的《大象席地而坐》在台湾上映,但导演在上映前自杀了。电影有首主题曲叫《大象》,在K2基地里我常听这首歌,它没有歌词,有类似中国少数民族的吟唱。这首歌让我特别想家,给了我旅途中的一些慰藉。它是中国的花伦乐队演奏的,用的是西方乐器,但听起来很不西方,它呈现出一种感觉,我身为台湾人完全可以被触动。

王:2022年疫情期间,我去欧洲巡演,中间有1个月左右的空档。刚好在出发前,我听说了「朝圣之路」的行程,终点是西班牙的圣地牙哥大教堂,有几种不同的朝圣路线,大部分的人会选择穿越西班牙的乡镇「法国之路」。
我当时想挑战一下不一样的风景,选了「北方之路」,它从法国跟西班牙的边境开始,一直沿著西班牙北部海岸山脉走,总里程长约840公里,我走了30天。我一个人背著12公斤的背包、帐篷和睡袋,早上5点开始走,平均每天走30到40公里。在行程开始的第3天,我经过巴斯克自治区,它是西班牙境内一个有点像少数民族的自治区,那里的人在血缘或文化上跟西班牙完全不同,有自己的语言、生活方式和饮食习惯,走在路上可以看到家家户户墙壁上贴有很多标语,意思是要求西班牙政府承认巴斯克自治区是主权独立的国家。
在路上的第3天,我的肌肉开始发炎,关节开始疼痛,那天下午我看到李明哲跟他的太太回台湾的消息,他们开了记者会,发了新闻稿,说了一些讯息,我就坐在路边一直流泪。我在想一个民族,一种语言,一种文化,或者是一个岛屿,到底要花多少时间、多少力气、多少生命,才足以证明自由?
在那一刻,我想自由像是一阵风,我们看不到,但感觉得到;自由像是我脚上的这双鞋,它可以带我走到各个地方;自由像是我揹的背包,可以承载形状不一样的人们;自由也许像一盏灯,因为有巨量的暗,微光才有意义。那几天,我好像可以用不同的形状去理解巴斯克自治区的人想要努力呐喊的事情。正如德政说的,台湾的确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这个存在因为板块的挤压而有高耸的高山,来到这个岛屿上的人依岛屿的形状而生活,最后长成岛屿的样子,或者是让这个岛屿有现在的样子。所以我想跟大家分享这首歌,它是杨大正的作品,我蛮喜欢单纯只有一把吉他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