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鷗導演計劃》是史坦尼斯拉夫斯基導演契訶夫的劇本筆記，堪稱是現代劇場兩隻巨手相握的珍貴紀錄。它不僅爲戲劇史硏究者和戲劇學家提供一份具體的文獻記載，也爲實踐者提供了一份了解俄國現實主義導演學派的創作原則及導演手法的詳細資料。
《海鷗導演計劃》，是史坦尼斯拉夫斯基一八九八年爲莫斯科藝術劇院排演契訶夫《海鷗》一劇所撰寫的導演脚本，包括演出的基本設想，演出風格、整體情調的導演意圖，形象結構分析和對演員表演的詳盡指示，並附有大量的舞台調度草圖。原書於一九三八年由莫斯科藝術出版社整理出版，前面有蘇聯科學院院士、莫斯科藝術劇院史硏究專家巴羅哈蒂的長篇序言。中文版由黃鳴野、李庄藩根據紐約Theatre Arts Books'出版社一九五二年出版的David Magarshack的英譯本譯出，北京藝術出版社一九五八年八月出版。
在談及《海鷗》一劇的藝術特色時契訶夫說：「我的劇本是個喜劇，三個女角，六個男角，四幕，一堂外景（一片湖景），談文學談得很多，很少動作，五普特（俄國重量單位，一普特等於十一．三八公斤－筆者註）愛情。」契訶夫對當時普遍存在的演員腔、程式化姿態和劇場的刻板公式深惡痛絕。
史坦尼斯拉夫斯基當時還未能很好地理解契訶夫的看似鬆散的散文式劇作和抒情意味。他對丹欽科說：「契訶夫？《海鷗》？演出這個劇本是可能的嗎？我簡直莫明其妙！」他是在丹欽科的竭力說服下同意演出此劇的。然而，不久，用史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話來說，「戲的某些內在線索，卻把我吸引住了。」他逐漸地觸摸到戲的內在精神和美妙之處，逐漸感覺到在平淡無奇的生活瑣事後面，隱藏着某種難以言明的巨大的東西，人的命運在不知不覺中被決定着。史坦尼斯拉夫斯基和丹欽科工作的意義，在於年輕的莫斯科藝術劇院和正處在形成期的俄羅斯寫實主義導演學派，沿着直覺和感覺的路線，第一次發現了「內在的寫實主義」。史坦尼斯拉夫斯基後來說，「契訶夫給舞台藝術以內在眞實，這種內在的眞實，便是作爲日後被稱爲史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的那種東西的基礎。」
史坦尼斯拉夫斯基十分注重生活場景和人物心理的細節眞實，他詳細地擬定了各幕的景觀，給整齣戲提供一個十分具體的、充滿生活氣息、具有生活實感的環境。例如在戲的開頭史坦尼斯拉夫斯基寫道：「開幕時是薄暮，一個（八月的）黃昏。路燈桿頂上昏暗的燈光，醉漢隱約的歌聲。遠遠的犬吠聲，閣閣的蛙鳴，咕咕的秧鷄叫聲，遠處傳來的稀疏的敎堂鐘聲──這一切都幫助觀衆感受到劇中人物那種憂鬱、單調的生活。」
他們還運用大量長短不一的冷場，故意造成一種緩慢的節奏，去表現十九世紀末俄羅斯知識界瑣悶的生活圖景和「這個煩悶的世紀的病態」。當然，冷場並不等於生活的停止。在莫斯科藝術劇院的舞台上，冷場被用來表達從剛剛過去的緊張中得到緩和的感覺；或者恰恰相反，冷場造成緊張的沉默，成爲即將到來的情緖爆發的準備……
從史坦尼斯拉夫斯基撰寫《海鷗導演計劃》至今，將近一個世紀過去了。戲劇大師們殫思竭慮的藝術創造，大都成爲今天的導演們的共同財富和基礎知識。一個世紀以來，戲劇舞台上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許多戲劇觀念、手段、技法，在今天都只有參考的價値了。然而重要的不是具體的舞台手段和舞台技法，而是戲劇大師們探究、揭示人的內在眞實的精神和原則。人的生存處境，人的心靈世界，永遠是戲劇藝術關注的中心。
文字｜林克歡 中國青年藝術學院文學部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