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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體及觀衆大多同意:田啓元是近年來,最具原創性的小劇場導演。(許斌 攝)
回憶與悼念 回憶與悼念

到了我這個年紀還在漂泊……

有小劇場才子之稱的田啓元(1964〜1996)於今年八月二十九日中午十二時五十分,因「後天性免疫系統不全引起骨髓病變」病逝於台北仁愛醫院。在以下的訪談整理中,他談到了對自己、劇場、創作的看法。

有小劇場才子之稱的田啓元(1964〜1996)於今年八月二十九日中午十二時五十分,因「後天性免疫系統不全引起骨髓病變」病逝於台北仁愛醫院。在以下的訪談整理中,他談到了對自己、劇場、創作的看法。

小時候的回憶都發生在眷村裡面。

基本上,眷村有自己的秩序,通常同一村子的人都是同一軍種;各省的人都有,所以很好玩。我對眷村並沒有留下什麼好印象──不是整天打麻將,要不就是三姑六婆,整天東家長西家短─-除了「吃」,因爲大家都有拿手的看家本領。

有人說眷村裡的玩伴很多,問題是:我小時候一直都被鎖在家裡。我覺得自己從童年到國中,面對的要不是孤獨就是冷漠。我家的書櫥只有武術和軍法的東西,上了高中之後書看得比較多,悶著的氣算是開了一點。

我的父親思想很保守,就是要我讀書。他在眷村中的地位很高,大家有什麼問題都會來問他的意見。

他自己在軍中當到將軍,搞過情報工作,我們都知道他有一些仇家。解嚴前二年,他到香港探親,結果有人說他投共!我覺得他後來,眞的是被活活氣死。

我這個人很孤僻,年輕時候基本上是很封閉、很保守的,大部分的時間是在和一群老人無言相對。上了大學之後,變得不得了了,什麼都看;我覺得自己像是豁出去了一樣。

高中的時候,很想去念文化,因爲覺得離家很遠、而且學校在陽明山,應該很美。大學聯考的時候,第一志願原本塡的是台大人類學系,分數也夠,但是我的老師說:不行,你想唸美術,依照分數來塡,第一志願要塡師大美術,結果後來就考進師大美術。好吧!唸就唸吧!

還沒有做到「定」的功夫

唸大學,終於可以住到外面去,當時能這樣子過生活,覺得好爽哦。但是我也開始過起了流浪的生活,這邊三個月、那邊兩個月。只有後來到台中敎書的時候,日子穩定一點,可是學生三天兩頭有什麼問題,就會來找你,日子還是過得很亂。

基本上,我覺得我自己這一輩子是注定要孤獨的……我沒有意思說一定要這樣子過;但是,過程就是這樣子。當然很多朋友很關心、很照顧我,但是我自己的生活一直都是一個人,然後流浪至死。那種漂泊,被東趕西趕的感覺,讓人沒有辦法將心定下來,覺得自己一直都在趕時間。

到了我這個年紀還在漂泊,心裡當然會很急。國外可能有些例子是他們在這個情況下還是可以創作,但是我……我也不想功成名就,甚至不想留下東西。如來說:「如來如去,是不解如來。因無所從來,無所從去,故名如來。」可是,那是已經做到「定」的功夫了呀。

覺得自己像是一片破葉子,一直飄來飄去。有人說我是世界愛滋病的奇蹟,他們說你還一直做戲、一直做,你會死掉的。能不能留下東西來,我不知道。有些得愛滋病的人留下他們的作品,可是解釋權、詮釋權已經不在他們手中,那一切都會變得很不一樣了。

你能吃、能做、能睡,就能成就一切呀

其實我不喜歡做大作品,大概兩三年做一個差不多。我不喜歡做什麼「偉大」的作品。明年我想做的一個大的東西是《封神榜》,基本上它是基於我對殘障者的觀察而來的。電視上、電影上的殘障者,感覺都是非常形式化的,都沒有回到殘障者的身上。我覺得應該還原到他們自己的身上,讓殘障者自己現身說法,我同時也準備邀請陽光基金會參與。

有些殘障者認爲自己已經廢了,但是,你能吃、能做、能睡,就能成就一切呀。可是我也知道我是我、你是你……雖然有人會說我有多勇敢,敢站出來講話,但是,這又跟我要不要公開承認自己「身份」的情況一樣。

爲什麼會這樣?因爲社會對他們太苛刻、太不尊重了。我們看殘障者永遠是好奇的,而不是喜悅的。「你好不好啊?你過得好不好啊?」我聽到這些話就覺得不好。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可是我們都不去注意這些。

因爲我自己帶劇團,都是由演員的身上帶起,所以我對這些都很保護。但是,臨界點也因此寵壞了好幾個人,都是自己栽培出來的人。結果,後來找他們合作,他們都要先找我議價。我和慧玲(臨界點團長)一方面很痛心,一方面很同情現在的一些「小朋友」,年紀輕輕的就在名利來名利去的。

我自己日子過得夠了,累積得夠了,就會有東西出來,「魅登峰」這個劇團讓我累積很多。《封神榜》這個戲基本上是不選角的,主要是看誰有時間就一起來做看看。只要你有心,你活著就可以做;如果你想來做功成名就的事,那就「謝謝」。

最早我想做的是《山海經》,榮念曾聽到之後就說,這很好,一定會成功。那時候我有點卻步,因爲我已經很害怕栽培出來的人跑掉。可能的話,想和「進念」合作。我現在對做戲的想法是:大的戲,儘量和別的團合作。臨界點專門來演小戲,因爲臨界點太小、團員們又太年輕了。

「我比較佩服實際在做事的人」

其實評論的人怎麼說,我並不是那麼的在乎。我最注意的是觀衆能不能來看我們的戲,看完之後心理能不能產生感受。當別人說我的戲已經不錯的時候,我還是會覺得不夠好,還可以再好。我最在乎的是:自己有沒有原創力。

大陸的人曾經在台北看過我以《謝雪紅傳》改編的《謝氏阿女》,有人說我在爲民進黨說話;還有人則是說:「很好呀!戲嘛,你還當眞。」

其實,我爲這這個戲耗了很大的心血,我很同情左派,但是我也批判他們只會說不會行動,永遠都在講沒有做,我很看不起這種人,我比較佩服實際在做事的人。

有人鼓勵我說,要我「站出來」。我對他們點頭微笑,但是最苦的是:你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最好的情況是:你能找到有人用作品、用文章、或者面對面來和你對話;有人能體會你在做些,這樣子我就會很高興。

(本刊編輯 李立亨採訪整理)

 

口述|田啟元  臨界點劇象錄編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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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

本身是愛滋病長期帶原者的田啓元,幾乎是從進入劇場的第一天開始,就在爭取時間導戲,從夏天起,他已經幾次進出台大及榮總。八月二十七日,醫生還曾表示他應該還有兩個禮拜時間,以下《表演藝術》雜誌社在七月二十五日對他所進行的專訪;原本只當作是一列系訪談的「暖身」,誰知道竟成絶響。訪問的過程當中,田啓元「依照慣例」的大聲咳嗽;並常在談話當中、或語音落下之後,低聲喘息良久。

在他三十二歲的生命裡,總共執導了二十五支作品;媒體及觀衆大多同意:田啓元是近年來,最具原創性的小劇場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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