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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假如6是9》曾先在台北的國家劇院實驗劇場演出。(謝安 攝 果陀劇場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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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詩的劇評呢?

米榭爾.培松地重新修訂的《1949:假如6是9》,整齣戲一直籠罩著一種完美性的孤獨感,那是觀者始終不得其門而入的疏離,所造成的一種戲劇氛圍。在評論這樣的演出之時,羅蘭.巴特、沙特對於「詩」、「脆弱」的理解,似乎可以給我們一些幫助。

米榭爾.培松地重新修訂的《1949:假如6是9》,整齣戲一直籠罩著一種完美性的孤獨感,那是觀者始終不得其門而入的疏離,所造成的一種戲劇氛圍。在評論這樣的演出之時,羅蘭.巴特、沙特對於「詩」、「脆弱」的理解,似乎可以給我們一些幫助。

羅蘭.巴特(R. Barthes)在他寫的《寫作的零度》Writing Degree Zero這本書(1991台北時報版)裡,提出了一個問題,他問「有沒有詩的寫作呢?」,繼而巴特自己又寫下了這一段話:

古典思想久缺延續性,古典詩只是在其技巧運用所必須的限度内才有延續性。現代詩中則正好相反,字詞產生了一種形式的連續性,從中逐漸滋生出一種如無字詞即不可能的思想的或情感的内涵。

因此言語就是一種包含著更富精神情的構思的時間……因此這種言語偶然性以一種詩的時間爲前提,詩的時間不再是種「虛構」的時間,而是一種可能的歷險──一個記號和一個意圖的交遇──的時間。

在馬賽,看了米榭爾.培松地(Francois-Michel Pesentl)重新修訂的《1949:假如6是9》一劇,毫無疑問,在整齣戲裡一直籠罩著的一種完美性的孤獨感,是觀者始終不得其門而入的疏離所造成的一種戲劇氛圍。不讓觀者進入作者的感情世界,很多藝術家似乎都是這樣在表達企圖消除一種關係的意圖。

詩的時間

因此,「意義」在這齣戲裡滾來滾去,而不願意穩定於一個字詞的底部,想來就像巴特說的:「言語就是一種包含著更富精神性的構思的時間」。由這樣的言語所延展出來的時間意味是以「詩的時間」爲前提,假若沒有體會到這一點,譬如我曾經在觀賞的中途,因爲無法忍受時間好像被遺忘了似的,而變得焦慮起來。戲在進行中的調子已然形成虛脫狀態,「意義」也跟著漸漸片片段段,並不直接表示其意義。當下的選擇不是立即離開現場(事實上已經有兩個人起身而去),就是重新覓取另一個觀看角度;後來,我選擇了後者。

我慶幸選擇的是換從另一個新的觀看角度來看這齣戲,雖然它的形式是絕對前衛(意思是讓人看不懂的那一種戲)。然而,當你慢慢去體會劇中每一個角色所說的話,其實完全在表露語言的孤獨性,沒有特殊感情的內容,沒有首尾一致的體系,也沒有任何獨立的範圍;而他(她)們身體運動的理由,也像是沒有任何標記的書寫語言。

在這齣戲裡,一個孤立的身體和另一個孤立的身體並沒有區別,只是導演讓觀者去判斷,哪一個是想像的身體,或哪一個是現實的身體?誠如巴特說的:「古典思想欠缺延續性,古典詩只是在其技巧運用用所必須的限度內才有延續性」;那麼古典語言表徵的「意義」是什麼意義(不只道白,還有身體的運動也是)呢?在古典語言中,字詞不是用來像現代詩那樣達到數學表達網絡的功能完美性。在古典語言中,可以說,「字詞不會因其自身之故而有內涵,它幾乎不是一件事物的記號,而寧可說是一種進行聯繫的渠道」(巴特語)。

不理解是必要的

法國劇評人Didier DA SILVA在他爲這齣戲寫的評論裡,開宗明義就提到:「不理解是必要的」,他繼而說道:「那些想要理解的人,去找數學家吧!藝術可沒他們的份。」其實他要說的,就是一種孤獨,那不是因爲在無法溝通之下而選擇了孤獨,偏偏那是唯一可以建立起溝通關係的方法。

Didier DA SILVA看《1949:假如6是9》,是用一種古典思想去體會米榭爾.培松地在冰冷的白光燈下,塑造出一座一不小心就會碎成一片的舞台,在話語與話語之間、身體與身體之間、動作與動作之間,完全失去了排列組合的理智性,都「勾勒出一個充滿對稱聯繫、交匯點和關節點的語言場」(語出巴特之〈有沒有詩的寫作呢?〉)。所以,他才會如此讚許「從來沒有齣戲,能夠如此準確的測量『孤寂』這個東西,從各個面向做本體學上的切入。」

沙特(J.P. Sartre)在《沙特論藝術》這本書裡,有一句話是可以跟培松地的戲相互輝映的。他說:「在今天,脆弱成了唯一的財富,成了唯一的實在之物。無論是在生命體的外部還是在生命體的內部,無限都只是一種空虛、一種黑暗;神性隱去了,上帝退出了人們的心頭,於是產生了一種遺棄感。」Didier DA SILVA在他的劇評裡,用了「無人之地」(No man's Land)、「無心之地」(No mind's Land)來形容這樣的生命情境,培松地也用了這樣的生命情境來形容他形塑的每一個在戲中出現的角色。

從看了培松地的戲:《1949:假如6是9》,到讀了Didier DA SILVA的劇評:《不明的符號》,我漸次理解到前衛劇場所造成的溝通上的阻隔,端看語言功能的使用,所謂「阻隔性」是把詩的語言變成一種可怕的,和非人性的言語呢?或是把一種由於其規約的顯明性而被社會化了的言語,投射於心靈的內在思想之外呢?

「不理解是有必要的」羅蘭.巴特在閱讀紀德的日記時,做了一些欠缺連續性的筆記,後來,他決定照原樣刊出,而不想徒勞地企圖在這些筆記之間找到某種聯繫,因爲,對巴特來說,「不連貫似乎總比一種歪曲的秩序要好一些」!

 

文字|王墨林  身體氣象館負責人

 

《表演藝術》延伸閱讀:

◎林蓓莉(1996)〈當6等於9的時候──記一場中法劇場之間的交流〉,第四十四期。

◎陸愛玲(1996)〈關於《1949 if 6 was 9》〉,第四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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