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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洛琳.卡爾森在巴黎市立劇院推出年度新作《內─外》。(C. Birgit 攝 巴黎市立歌劇院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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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一碗「舞蹈」濃湯 卡洛琳.卡爾森的《內──外》

四月中,卡洛琳.卡爾森在巴黎市立劇院推出年度新作《內─外》,舞蹈運用美國六〇年代著名歌手鲍伯狄倫的歌曲,並將部分歌詞與圖像投影,大小不同的布幕變化出不同的空間,而舞者優美流暢的動作更讓人體會舞蹈的詩意。

四月中,卡洛琳.卡爾森在巴黎市立劇院推出年度新作《內─外》,舞蹈運用美國六〇年代著名歌手鲍伯狄倫的歌曲,並將部分歌詞與圖像投影,大小不同的布幕變化出不同的空間,而舞者優美流暢的動作更讓人體會舞蹈的詩意。

聆聽樂曲,是發揮自己的想像力加以闡釋,塡補不確定的部分。當具象的舞蹈動作與抽象的音符串聯在一起時,動作所代表的意義與樂音的強弱長短,可能加強彼此的連繫,或是恰好形成對比,在古典芭蕾常見的可能是前者,在當代作品中可能會發現後者。但是當人聲,特別是把大家耳熟能詳的民謠或流行歌曲當作舞蹈音樂時,又會給觀衆何種反應呢?

美國黑人編舞家比爾.提.瓊斯(B. T. Johnes)的作品《廣場上》Sur la Place,全部採用著名的法語歌手賈克.布亥勒(Jacques Brel)的歌曲爲配樂,一曲接一曲,曲終舞罷,不管在亞維儂或是巴黎,也不管觀衆對前面幾支舞的反應如何,只要他以這支舞作爲壓軸,都能贏得滿堂喝采。可是布亥勒的歌聲感情豐沛,加以歌詞言簡意賅,有時我們的耳朶盈澈歌聲,實在難以同時注意舞者的動作,如果說舞蹈與音樂在台上過招,明明是音樂佔了上風,當瓊斯興奮地揮手要舞者出來謝幕時,他是否知道該分點掌聲給布亥勒?

到今天舞蹈除了音樂、燈光、服裝外,運用多媒體、場面調度(mise-en-scène)等技術或觀念的情形已經屢見不鮮,可以運用的素材如此廣泛,不免會有人見獵心喜,耽溺其中,以致讓舞蹈失去重量,淪爲附庸。如何擷取各種藝術元素,以彰顯出舞蹈的和諧之美(或是不調和的美感)並不容易。

在歐洲當紅的美國編舞家

一九九八年四月中,卡洛琳.卡爾森(Car-olyn Carlson)在巴黎市立劇院(Théâtre de la Ville)推出年度新作《內─外》(Dall'Inter-no或Within-Without)。這支舞蹈運用許多美國六〇年代著名歌手鮑伯狄倫(Bob Dylan)的歌曲,並將部分歌詞與圖像投影,還以大小不同的布幕變化出不同的空間,而舞者優美流暢的動作更讓人體會舞蹈的詩意。

卡爾森一九四三年出生於加州,在此接受了完整的舞蹈敎育,畢業後旋即加入尼可萊斯舞團(Nikolais Dance Theatre)。一九六八年舞團應邀參加「巴黎國際舞蹈節」(Festival International de Danse de Paris),獲得「最佳舞者獎」。一九七一年離開尼可萊斯舞團,與法國的安娜.貝鴻傑舞團(Cie Anne Béran-ger)簽約,次年在亞維儂藝術節推出芭蕾創作《死夢祭禮》Rituel pour un rêve mort聲名大噪。一九七三年她以瓦黑士(Edgar Varèse)(註1)音樂編就的獨舞《密度21.5》Densité 21, 5,獲選爲巴黎歌劇院的「編舞之星」(étoile-chorégraphie)。她在歌劇院裡成立「巴黎歌劇院戲劇硏究小組」(GRTOP),與舞者進行常態性的硏究,開風氣之先,而後編作的芭蕾《某處》(X Land,1975)探索神秘的世界,風格如夢似幻,已變得更戲劇化。其後與羅伯.威爾森(Robert Wilson)合作的《風、水、沙》(Wind, Water, Sand,1976)也保留此一特質。

一九七七年的作品包括《這,那》This,That、《其他》The Other等,將服裝、舞蹈、舞台空間緊密連接。但次年編作的獨舞《密語》Cypher,又嚴格降低戲劇的成分,回復舞蹈的純粹性(註2)。一九八一年起她到威尼斯等地工作,並成立「鳳凰舞蹈劇場」(Teatro Danza La Fenice di Carolyn Carlson),這段時期所作的獨舞《藍淑女》Blue Lady,已演出多次並拍成錄影帶。一九八五年起她成爲巴黎市立劇院的製作人,固定在此演出,並常應邀爲歐洲各大劇院、舞團編舞。(註3)

I hate myself for lovein'you……

這次編作《內─外》,卡爾森希望在她探索動作與心靈間的關係時,觀衆也能感應她內心所思所想。她丟給我們的第一個問題是:「你曾想要什麼?」

光線的明暗把舞台分爲左、右兩個空間,昏暗的左方有多位赤足的舞者,穿著寬鬆的長褲排行成列,緩慢地原地踏步,好似慢動作的行軍畫面。光亮的右半邊顯得有點詭異:椅子上的女人歪著頭撫摸著長髮,椅子後邊與右邊站了兩個人,一動也不動。在緩慢、穩定的鼓聲中,歌聲的投影持續,歌詞由下至上慢慢穿過左邊的舞者,在他們身上形成光影,再投影到天幕。這個畫面好像人腦,左邊管文字、邏輯,右邊管圖形與抽象概念,乍看好像非常理性地循序漸進,可是最後女人拖著椅子進去,還是一再喃喃自語:「What was it you wanted?」

其次値得提問的是愛情。在三角的斜長光區裡,本來動作流暢的男人,讓一個全身不斷抽搐的女人穿上外套後,開始變成跟她一樣,兩個人像是抽線不太順暢的木偶,不住地抽動,接著開始爭執、哭泣,到擁抱。鮑伯狄倫唱著:「I hate myself for lovin'you.」他們與另一組動作順暢的雙人舞形成對比。

再來問的是:你一定得爲某人做點事,只是幫上帝還是幫魔鬼?(「You must serve somebody, God or devil?」)黑暗中,舞者擦亮火柴造成短暫的火光,天幕底下泛起紅光,彷彿星火燎原。

除了人物動作、光線明暗的對照外,群體與個人的對比也凸顯了主題。例如在一群穿著同款式服裝的男人緩慢地比劃著乾淨的動作時,卻有個女人舉著手,用小碎步疾走,神經質地猛點頭,男人的沈穩更襯出了女人的焦躁。但男舞者不慍不火的動作可能也隱含著暴力:三個男人圍繞著一個頭蒙紅布的女人,他們把布扯下,緩緩地傳,女人想奪回來,可是她的動作仍是一派柔和優雅,因此永遠也無法搶回那塊可以讓她與人隔絕的遮蔽,這是一種凌遲的遊戲。或是在一段聖歌的吟唱後,兩個穿著紅袍的人慢慢登上梯子,開始進行發聲地搏鬥、互毆,兩人的衝突像是默片畫面,卻是全舞中最激烈的互動。

身處天堂的危機意識

舞者把四個高低不同的梯子躺平,一個個跳過梯子的間隔,像在玩竹竿舞,還有些人圍圈,輪流走在中間當王,兩個黑衣女人唱兒歌,加上打雷、下雨的聲音,天幕上的湖邊風光、雲在飄動,這些純眞、自然的印象,給人一種烏托邦的幻覺。舞者排行成列站馬步、緩慢地做出雙手水平拉弓的姿勢,動作自然的流動讓人感覺詩意,打擊樂中隱約聽到鑼鼓聲,頗有東方意味。

舞台上的顏色不離紅白黑三種,卡爾森所繪的圖像(黑白油彩平行、交錯或像指紋的圖樣)投影到天幕上,垂在天幕前的三片小布幕看似分割了畫作,事實上卻又前後呼應。五張幕片平行垂降到地板上,分割了空間,舞者在帷幕間摸索,好像在迷宮裡遍尋不到出路。

最後一幕是卡爾森在兩根大柱間快速的獨舞,慢慢浮現在天幕上的是鮑伯狄倫的《永遠年輕》Forever young:「……願你永遠年輕,願你永遠年輕,願你的手總是忙碌,願你的腳總是迅速,……」大家的目光最後停留在末尾的「Bob Dylan」。

在《內─外》,那些配器簡單的歌曲與開濶的舞台空間、純淨的舞台意象、沈緩的舞蹈動作,有著相輔相成的功效。當歌詞投影到天幕時,像是一種光源或背景,經過選擇的文字則像是圖說,加強了舞者所要詮釋的內容。但不免有人要質疑:在這個人心惶惶、衝突迭起的世紀末,還去緬懷嬉皮時代的和平、無暴力,不是有點象牙塔心態嗎?

卡爾森並不想僞造一個纖塵不染的天堂,她除了藉著歌曲向我們提出問題外,還以舞蹈鋪排了兩性之間的抗爭,而舞台右後方有時會降下兩根冰冷的大柱,當人在其間舞動不得越界時,即使動作再怎樣迅速,也像是身陷牢籠的困獸。而混漿機的噪音、空襲警報聲等,讓我們在這個看似柔美、廣濶的空間中,不斷被提醒外在的破壞或是即將到來的危機,人類常以「人定勝天」自鳴得意,但文明過度發展的結果不只是摧毀自然,可能也是在自掘墳墓,那時充滿鳥鳴的人間仙境,永遠僅是寤寐時懵懂晦暗的記憶片段。

這次卡爾森邀請義大利的德路齊(Gianni De Luigi)負責編劇,兩人共同導演《內─外》,但是如果你眞要用理性分析來尋找一個「故事」,結果可能毫無所獲。因爲「抽刀斷水,水更流」,當舞蹈與其他元素配合無間的時候,觀衆就像喝了一碗絕妙好湯,所有作料都已完美混合,讓人覺得滋味豐富,卻無法驟然知道有些什麼,唯有靠你細細咀嚼品味。

註:

1.瓦黑士(1883-1965),美籍法裔的作曲家,他的電子聲音樂在當時引起很大的議論。

2.Paul Bourcier, Histoire de la Danse en Occident, Paris, Seuil, 1994(1978), pp.96-111.

3.Théâtre de la Ville, Dall'Interno(Within-Without)節目單,1998.

 

文字|簡秀珍 文化大學藝術研究所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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