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的童年只有一個,我們不該、也不能讓災區的小朋友在恐懼中長大。硬體的重建很重要,讓我們的食衣住行不虞匱乏,但是心靈的重建,更是不可忽視。 尤其是小朋友的心理輔導,絕對不是把學校蓋的堅固一點、設備弄好一點就算完成了。
九二一地震之後,各方的救災資源湧入了災區,國內外的愛心也源源不絕地送進南投和台中。當我們正在感嘆我們這群藝術工作者,在這樣的時刻好像幫不上什麼忙的時候,文建會召集我們這些藝文團體開了一個會,籌劃把藝術送到災區的活動。於是,藝文團體好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一樣活了起來。
首先,文建會三處處長鄭美華親自帶著我們到南投、台中實地考察,與當地的鄕民接觸,並且看一看表演的場地,實地勘査的過程就讓我們這些台北的人上了一課。我們這一群台北人,帶著到災區安慰苦難同胞的心情,一路上每個人臉上都透露出哀傷的表情。到台中時,車上多來了幾位當地的藝術家及文化處的長官;他們上車之前,鄭處長就告訴我們,等一下帶著我們巡視的長官和藝術家,本身也是災民,於是大家都準備好了悲痛的心情來面對他們。
生存的韌性 推動著前進
沒想到,他們一上車卻面帶微笑,熱情地與我們打招呼,與我們想像的所謂災民相差十萬八千六百二十五里。其中一位文化處的組長,當時還住在帳篷裡,但是完全看不到他對自己不幸遭遇的自憐與傷痛,反而常常半開玩笑式地調侃自己。有一位當地的羅姓音樂家,剛買不久的房子也毀了,當我正想安慰他的時候,他卻說,住進那一層十二樓的建築,本來跟鄰居應該是老死不相往來的,可是因爲這次地震,大家一起逃難(只要一有餘震,大家全部集中到空地),反而建立起革命情感。到後來,雖然因爲房子不能繼續居住而各自搬家,但都繼續保持連絡。羅先生還告訴我們,他的一位朋友的太太,地震後的三天內,沒有開口講過一句話,整個人處於極度驚嚇後的恐懼。但是到了第四天,突然又開始正常了,照樣買菜、洗衣……,朋友問她怎麼了,她說:想通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沒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這就是台灣人。就是這一股韌性,帶著台灣人繼續往前走,讓這個沒什麼天然資源的台灣小島,能夠在這個世界上佔一席之地。我仍然不放棄地問著:羅大哥,你覺得我們應該帶給當地小朋友什麼樣的節目?他說:「歡笑,帶給他們歡笑」。
於是,我們回到台北開始安排演出的內容,策劃爲期兩個禮拜的演出。在這兩個禮拜的時間,我們到十四個小學演了十四場(這十四個小學分布在南投和台中縣不同的市、鄕、鎭)。演出期間,我們也和當地居民、老師和小朋友聊天,經由他們的口中,我們才一點一滴地了解災區鄕民們對於震災的眞正感覺。
硬體與心靈的重建同樣重要
一個小學校長跟我們說,不要看每一位小朋友還是跟以前一樣嘻嘻哈哈的上課,其實他們心裡都受傷了……,「感謝你們把歡笑帶給學生,讓他們發洩出來……。」
一個家長說,以前要管敎小孩都說:你再不乖,就叫警察伯伯或是大野狼把你抓走;現在只要說地震來了,小朋友都乖乖聽話了……,但是她又補充,「可是我們都不太敢這麼說,因爲小朋友實在是太害怕了……。」
另一位有兩個小孩的媽媽說,現在不要說地震,連門口有砂石車經過,讀小學三年級的兒子都以爲地震來了,拔腿就往外跑……,「我安慰他們,說媽媽會保護你們,要他們不要怕」,兒子卻回答:「媽!妳不要騙我們了,妳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還要保護我們……。」
一個小學老師說,班上有小朋友因爲震災而過世了,當老師的都不太敢說實話(有的班上有二至三位小朋友過世),只能跟他們說那幾位小朋友家的房子倒了,所以到其他地方的親戚朋友家附近的小學上課。這些老師也知道這樣說解決不了問題,但是他們也不知道如何跟七、八歲的小朋友解釋死亡這件事情,尤其是小朋友還在餘震的恐懼中的時候……。
還有一個家長說,每晚睡覺前,小孩都會問:「媽媽,今天晚上地震會不會來……?」家長無奈地說,我怎麼知道地震會不會再來,但是我還是得安慰小孩,要她不要怕,說地震已經回家睡覺了,不會再來了……。」
小朋友的童年只有一個,我們不該、也不能讓災區的小朋友在恐懼中長大。硬體的重建很重要,讓我們的食衣住行不虞匱乏,但是心靈的重建,更是不可忽視。尤其是小朋友的心理輔導,絕對不是把學校蓋得堅固一點、設備弄好一點就算完成了。心靈的重建和藝術的推廣應該是持續性而不是偶發性的,就像竹山的某一位老師說的:「眞的非常謝謝你們,要不是這次的地震,我們鄕下地方的小朋友還看不到你們的演出,眞不知道該感謝地震還是討厭地震。」
非常感謝文建會舉辦了「九二一震災心靈重建系列活動」,讓我們藝文團體對於震災提供了一點微薄的力量。文建會的系列活動正持續地進行著,但是,我們更希望民間團體、敎育界及企業界,能夠更積極地重視兒童的心靈重建,畢竟,他們才是國家民族未來的希望。
文字|羅北安 紙風車兒童劇團監督、綠光劇團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