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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表演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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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姿百態生滅,泥中留住永恆

從漢聲惠山泥人展談起

早年這些有一技在身的惠山老師傅清一色皆戲迷,他們會擠到碼頭上迎接自己喜歡的戲班子和演員,幫他們下船扛行李;看完戲,有的晚上就在家捏塑出自己最中意的某個場面的亮相動作,第二天還會把作品帶去請演員評鑑,有時演員也會提意見,甚至為他們重來一次定格的表演,讓他們看個仔細。

早年這些有一技在身的惠山老師傅清一色皆戲迷,他們會擠到碼頭上迎接自己喜歡的戲班子和演員,幫他們下船扛行李;看完戲,有的晚上就在家捏塑出自己最中意的某個場面的亮相動作,第二天還會把作品帶去請演員評鑑,有時演員也會提意見,甚至為他們重來一次定格的表演,讓他們看個仔細。

漢聲惠山泥人展

台中港區藝術中心

1月9日〜3月7日

戲台上的表演旋生旋滅,管弦鑼鼓乍歇的那一剎那,總叫戲迷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觀之不足,從很早開始,就有工匠利用他擅長的媒材將戲曲經典的情節和人物「定格」下來,獨樂樂也眾樂樂;在傳統社會中,這類題材的民間工藝品甚孚民眾之所好所需,故獲得長足的發展,天時地利之外,若再出了既熟巧於傳統又有創造力的奇才,便有機會從「因用而工」進一步提升到「由工而藝」,靜態的工藝品也有宛然如生的表演動能。

最近,台灣剛好有幾個相關的工藝展覽頗值得一觀。一是在宜蘭國立傳統藝術中心展示館推出的「傳藝典藏菁華展」,其中交趾陶的部分包括多件取材自戲曲的作品;二是高雄市立美術館的「翁仔屏——潮汕彩繪」展,展出廣東潮州大吳村的「翁仔屏」,這批陶燒品相當程度地反映了潮州戲曲(潮劇和潮音紙影戲)的特色(註1)。不過,最能引起戲迷和愛好藝文人士共鳴的,當屬漢聲雜誌舉辦的「惠山泥人展」。

漢聲搶救中國江南絕活「手捏戲文」

惠山泥人展展出三百多件「手捏戲文」,以大眾最熟悉的京、崑劇目、角色佔絕大多數,其中如崑劇的《千鍾粟•搜山打車》、《牡丹亭•遊園驚夢》、《長生殿•小宴》,京劇的《打鼓罵曹》、《烏龍院•活捉》、《珠簾寨》,以及唯一標示為越劇的《碧玉簪•送鳳冠》,皆是方才由名角領銜在台北的劇場上演過,或是即將盛大登場者,熟稔這些戲的觀眾看到這些二、三個泥人一組所凝煉出的經典戲韻,很難不興味盎然,感動莫名。

剛被列入文建會出版的《從傳統出發的文化創意產業》叢書之一的黃永松和《漢聲》雜誌,投入民間文化的保存、記錄、出版已經三十多年,兩岸開放之初,《漢聲》雜誌即積極地前進中國大陸,借當地人才人脈之力使力,持續不懈地關注一些在現代社會裡急速萎縮、甚至瀕臨消失的民間藝術。一九九五年,他們和南京東南大學藝術學系共同創立了「中國民間藝術研究所」,並簽約合作,漢聲每年都挹注經費給該所推動其擬定項目的傳承計畫,這次的展覽品便是出自於「惠山泥人」一項的傳承藝師喻湘漣、王南仙之手(註2)。

江蘇省無錫市惠山鎮是將江南名勝,不但有好山好水,還盛產黏性好、韌性佳、濕時不下塌、乾後不裂縫的黑泥,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使當地的泥人產業盛極一時。惠山泥人大致分為粗貨、細貨兩類,粗貨係指可用模具複製量產者,細貨以手捏為主的方法來塑造形象,手捏戲文為其中的代表性品類,堪稱江南民間藝術的一絕。喻湘漣擅泥塑,王南仙擅彩繪,兩人一塑一彩長期合作,同時被評定為國家級的「工藝美術大師」,漢聲委託他們依循「仿做承舊」的目標,將記憶中和資料中傳統惠山泥人的樣式逐一復原,共歷時六年,才完成這批呈現在眾人眼前的手捏戲文(註3)。

手捏戲文的斷層和戲曲式微有很大的關係

喻湘漣的手捏戲文除了得自家學淵源,主要仍須師承名師;從丁阿金、蔣子賢到第三代的喻湘漣,手捏戲文雖不及粗貨普及,亦足以留下許多如今陳列在各地博物館中的精品。不過,那是在戲曲與工藝猶如水乳交融的時代。

喻湘漣回憶道,當年不管捏戲文、畫戲文的老師傅,對《三國志》、《水滸傳》、《西遊記》、《紅樓夢》、《七俠五義》多是爛熟於心,上班時,大家會評論最近看的戲,講到興頭上,若有人要唱兩句時,「其他師傅嘴裡還會拉過門」(註4)。事實上,早年這些有一技在身的惠山老師傅清一色皆戲迷,他們會擠到碼頭上迎接自己喜歡的戲班子和演員,幫他們下船扛行李;看完戲,有的晚上就在家捏塑出自己最中意的某個場面動作亮相,第二天還會把作品帶去請演員評鑑,有時演員也會提意見,甚至為他們重來一次定格的表演,讓他們看個仔細(註5)。基於這種朋友或同道的關係,泥人匠師對戲曲的形式和表現得以有更深的領悟,戲文的創作也更容易有所突破。

手捏戲文的出現,對惠山泥人而言具有由俗到雅的昇華意義,然因手工的製作費時費工,造價偏高,在市場上面對大量翻製的石膏品,本來就落在下風,這些年因中國經濟社會劇烈變化,這種慢工出細活愈加不合時宜了,現年六十多歲的喻湘漣指出,「至今惠山泥人中會捏傳統手捏戲文的老前輩已經全部消失了,真正會捏的晚輩也少得可憐」(註6)。手捏戲文的式微,和傳統戲曲在現代民眾的文化生活中的影響力越來越小,也有很大的關係。當看戲不再是包括泥人匠師在內的一般人生活的一部分之後,在業界,年輕匠師即便有不錯的技巧,也不會想學做手捏戲文,手捏戲文遂變成極少數藝師的獨特審美品味和藝術追求。

精湛民間藝術讓人受洗禮

在歷史博物館的展覽現場,筆者看到《漢聲》的導覽人員在為學童們講述那一組組手捏戲文背後的戲曲故事,在短短的時間內,既要讓這些對戲曲很陌生的孩子聽得懂,還得讓他們覺得有幾分趣味,委實難為了導覽員。若這群參觀者換成戲迷,無論知性或感性層面,這些手捏戲文都足以有舉一反三的意味啊。

戲曲和工藝,一動一靜,前者有手眼身法步,惠山泥人也有「捏塑十八法」和「彩繪七法」,兩者都建基在代代相傳的程式,兩者的開創者都是以「寓於程式而不拘於程式」帶領自己的藝術更上層樓,甚至,戲曲和工藝在現代社會受困的癥結,也是如出一轍。誠如世界宗教博物館館長漢寶德在讚嘆《漢聲》的苦心之餘,所一語點破的:這類「無形文化財」傳承最理想的辦法就是授徒,可是上哪兒去找祖師爺賞飯吃的聰慧徒弟?找到了這樣的徒弟,他肯不肯終身去學習、傳承一種投資報酬率不成比例的「落後」技藝,而不半途改行?以「建立中國傳統民間文化的基因庫」為職志的黃永松和《漢聲》雜誌,豈會不明白漢寶德所說的「民間藝術到底不是我們身上長出來的,只有詳細的記錄並不能真正發揮基因的傳承功能」(註7),但他們仍如夸父追日般地持續工作。

因為有《漢聲》,所以,今天才有喻湘漣和王南仙的手捏戲文讓我們再一次受精湛的民間藝術的洗禮,也鼓舞戲台上的戲,要好好繼續唱下去。

(本刊編輯 施如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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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1.「翁仔」即台語所說的「尪仔」,潮洲尪仔屏是低溫陶塑、素燒彩繪的「戲齣物」;參見陳奕愷〈美的驚駭——潮州大吳翁仔屏〉,《大雅雜誌》第二十九期,2003年10月,p.6〜12。

2.根據合約,《漢聲》雜誌對這些傳承計畫有紀錄、展覽、出版的權利。除了「惠山泥人展」,《漢聲》也同時出版一套三冊的《惠山泥人》,涵蓋六百多件惠山泥人圖錄,喻、王兩位藝師的工作日誌與其示範的工藝程序。與戲劇相關的《漢聲》出版品還有一九九○年出版的《戲齣年畫》。

3.該展覽在台北的國立歷史博物館展出期間,中國中央電視台前來採訪報導,因這批作品由《漢聲》買斷,受到其文化當局的高度重視,政策性規定今後像喻、王這樣被評定為國家級的工藝美術大師的所有作品,一概歸國家所有,不得買賣。

4.參見喻湘蓮〈手捏泥人四十年〉,《惠山泥人》第二冊,p.195。

5.參見劉道廣〈惠山泥人大師們的人文歷史背景〉,《惠山泥人》第二冊,p.24。

6.參見註4,p.193〜194。

7.參見漢寶德〈保存玩泥巴的文化〉,《惠山泥人》第三冊,頁124〜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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