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眼睛是靈魂之窗」,但失去視力的視障者,並未因此放棄追尋藝術靈魂的機會,他們舞蹈、他們歌唱、他們演奏,用更敏銳的心智感應藝術之美、傳遞藝術之美,殘缺只是印記,面對人生,他們就是藝術家!
劇場工作者王墨林曾為視障者製作了「黑洞三部曲」,劇中的盲人表演者通過肢體語言,探索身體的主體性,來紓解和治療心靈上那個因為主流價值而蝕成的黑洞。王墨林曾用這段話來形容盲人的演出:「視障者有無比的生命力,只要你願意去看,你會看見盲人用觸摸去判斷物體的存在感時,他們的指尖流洩出來的是一種氣若游絲的魂魄,恍若在空洞之中兀自探索來時路的幽靈…… 」
在黑暗中漫舞,與自己的身體溝通
這次看到李新寶在獨舞作品?《缺席者之舞》中「肆無忌憚」地揮灑肢體,似乎又憶起了王墨林這番話。李新寶是新寶島視障者藝團的成員,陸陸續續在「第六種官能表演藝術祭」發表作品。他的獨舞表演在比賽中顯得很突出,他的四肢常在空間中凝固著一股力量,彷彿是孟克畫作「吶喊」中震盪的紅色線條。他似乎能看見自己的身體,細膩地與自己身體內部溝通,卻又展現出強而有力的肢體能量。
觀看視障者的舞蹈,精準不是唯一的審美尺度,相較於明眼人對動作的快和準,視障舞者必須經歷一段探索的過程。黑暗中的摸索必然地伴隨著恐懼、質疑、想像等情緒,如果想要標誌出自己的位置,更要有跨出第一步的勇氣,屈膝、弓背、測向和定位,速度都是緩慢的,還要牢記探測過的「座標」,一步一步理出身體和空間的脈絡關係。
「我的世界並不黑暗,站在舞台上演唱,我用我的心眼看到了整個世界。」
為了演出歌劇《波西米亞人》,近年竄紅於樂壇的義大利盲人歌唱家安德烈‧波伽利在舞台上一次次的彩排,包括舞蹈、跳躍、跑向女主角抱她上床、從床上抱她起來、把手稿撕裂丟到火爐、遞雪茄給人……等等各樣的動作。不知情的觀眾,或許會以為波伽利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
音樂自在我心中
視盲舞者或歌劇演員必須熟記身體的座標系,而視盲音樂演奏者需要的是將看不見的樂譜轉化為腦中音符的能力。
古典鋼琴家黃東裕八歲失明,視覺對他而言,只能以「回憶」兩字來形容,他必須靠著點字樂譜學習樂理,靠著觸摸來找尋琴鍵,這些都要不斷的練習來達成。後來,他請人幫忙讀譜,把每一個音符,每一個和弦都印刻在腦海裡。二十幾年來,身邊的親朋好友都當過他的讀譜人,如今每一個細節都靠敏銳感知,粒粒音符皆得之不易。從奧地利進修回國之後,他更嘗試與樂團合作,這當然又是一項艱難的任務。看不到指揮,黃東裕卻認為音樂可以藉由聽覺感受,連呼吸聲都是一種節奏。用心感覺,透過這種「訓練」,他能夠更精準地揮灑音符。
黃東裕說,他最景仰的人便是作曲家貝多芬,並不是因為同為聾人的原因「而是因為貝多芬的樂曲裡雖然不時透露著悲壯,但在最後一個樂章總是又回到了希望。」而他始終抱持這樣的信念,「在貝多芬的音樂裡,我覺得自己被安慰、被瞭解。」黃東裕語重心長地說:「身心障礙的朋友需要的是機會與平等的對待,那才是真正的尊重。」
世俗的眼光總以為殘缺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缺憾,對黃東裕來說,缺憾正是生命的本質,殘缺只是生理上的標記,反而由於感官的缺陷,使他們在心靈上更容易受到藝術的召喚。黃東裕不斷尋求和明眼人對話的空間,就是希望走出身心障礙等同於心靈能力缺失的迷思。
就是要當「藝術家」
台灣「視障藝術日」發起人,盲人歌唱家同時也是廣播主持人朱萬花表示,許多殘障表演者無法提升藝術層次的原因,往往是因為觀眾總站在同情的角度打分數。「太多的掌聲反而會蒙蔽表演者的進步」。她認為要使殘障藝術家的表演「一般化」,就不應該將其擺放在弱勢關懷的思維當中,而是擺放在文化領域的思維裡。有一次,觀眾在回收問卷上,批評台上的視障表演者肢體僵硬,表情不夠,朱萬花反而感到相當欣慰,「這表示觀眾已經開始從專業的角度評斷表演好壞」。回到藝術家身上,朱萬花更期許他們勇敢地把自己和明眼人放在同一個競爭位置。否則,「即使擁有藝術的專業,盲人的音樂地位會還永遠只是扮演慈善募款的配角而已。」
波伽利、黃東裕已經學會重新「觀看」這個世界,破繭而出,化踊為蝶。未來,觀眾和藝術家都還要不斷地再教育,讓那些仍困在潛水鐘裡的蝴蝶也能走出自己。
特約採訪|陳思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