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武俠小說我看得不多，直到當了演員演《倚天屠龍記》時，才認真地看了金庸的原著。我演的又是角色非常輕的朱元璋，編劇是一對香港夫婦，他們刻意地把朱元璋在明教裡與人鬥爭的篇幅加多了些，使我可以多一些揮灑的地方，我去查閱了一些資料，想知道朱元璋在軍事才能外，其他的政治才能。不好演，想想，一個「個人武功」並不高強的軍人，要跟明教裡這麼多的武功高手鬥智、鬥心、又鬥政治（其實都是一種鬥），自己演起來，格外低調，體會到很多政治人物的難為。這對我後來再演到有關人與人鬥爭的角色時助益良多。

《倚天屠龍記》，第一本細看過的武俠小說，對我的意義大半就是這個。看起來我好像沒讀到什麼「武俠」，不然，其實我已經透過朱元璋這個角色，把武俠世界用心、用腦去經營過一次了。

在「俠味」裡看到了「禪」味

我演的第二個武俠劇是《神雕俠侶》，再找來金庸原著仔細看，好看。一個專講愛情的武俠小說，愛得眼睛裡永遠不會有第二個人出現的小龍女，很吸引人，也很有武俠的俠味兒。我飾演「西毒歐陽峰」，武功高強，當壞人的時候居多，但是仔細研究揣摩，歐陽峰和丐幫幫主決鬥的過程，卻充滿了俠味！甚至，讓我在「俠味」裡看到了「禪」味。

舉「西毒歐陽峰」這個人物來說吧！年輕時的歐陽峰武功了得，年輕氣盛又貪功，屬於武藝高強、但「武德」不夠的人，如果「雄渾」是中國古美學裡的好名詞，那歐陽峰年輕時最多只做到了雄而未渾，因為雄渾給人的感覺應該是──「雄」代表一種力量的表現，「渾」正好是把力量完成一種消融，內斂而深蘊，心態上、行為上都應有一種舉重若輕之態。可是歐陽峰，動不動就劍拔弩張，聲色俱厲，囂張、狂放，這位大俠的身影中就算偶然出現一種浩然正氣，也給一個聰明的女人給氣「瘋」了，而且是真瘋了，起碼瘋了百分之九十五，另外還剩下的百分之五，大概就是時有時無的武功，和天下人都不容易捨棄的「親情」──兒子。他失去了兒子，不能接受，常常把各種記憶「移植」在牽魂夢繫的兒子身上，到處找兒子、認兒子，在暴力的瘋狂行為中，他還沒有忘了親情的影響力。再來就是武功了，他瘋了後的思維是亂的，但追尋武功的潛能卻依然在，這一點是難得又難得。

當他和老叫化子在雪山山洞裡，二人都重傷了，透過楊過的身手，照著兩人的嘴巴或手勢比劃出來的招式，還在比！看誰能破掉誰的招，最後丐幫幫主用竹竿在地上橫的一劃，比出了丐幫武功的最高一招「天下無狗」，歐陽峰傻了，這是他一生最專注、生命力最凝聚的時候，他想了半天，才令義子出了另外一招，居然把「天下無狗」給破了，老叫化率性、滿足地對他說：「好一個歐陽峰，你真是瘋而不瘋啊！」兩位大俠，一笑泯恩仇，然後一起圓寂了！

全神貫注之後，才能隨意撥弄

楊過雖然認為最後一局歐陽峰想得久了點，應該算歐陽峰輸，實不盡然；老叫化子從不認為有人能破他這一招，但歐陽峰的回招，讓他服氣，同意他被破了，他們到底在幹什麼？這讓我想起許多當代「棋王」，後來被年輕的棋王取代盟主地位後，為什麼還在自己家裡一盤一盤地跟自己下，又不需要準備大賽了，幹嘛那麼勤快？是興趣嗎？也不需要這麼忘我地下啊！我想他們就是不能停止追尋，追尋到一個無盡的邊際，寫下一個能流芳百世的棋譜出來，這樣就達到一種爭一時也能爭千秋的狀態，雄與渾皆能具足的境界。

就像禪門裡說的「泰然自若」，就是隨時、隨地都能讓自己的專注力完全投入，這大概就是某種禪定吧！演戲也是，不管你在演那種戲，全神貫注之後，才能隨意撥弄，我的歐陽峰是這樣去演的，只是不知看電視劇的人，能與我相會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