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戲劇和戲曲類製作,嚴格來說並未出現指標性或真正原創、令人期待的大規格製作。即使要從過去一年的中、小型作品中挑出特別精緻且完整的入圍作品,也並不容易。難得的是,這一年來各劇團展現了傑出的企圖心和實驗精神,幾乎到了令人歡欣鼓舞的程度;尤以戲曲界的突破最為亮眼。
年屆五年的台新藝術獎舉辦至今,相信不論坊間、業界或是學界對於所謂原創、經典與成熟之作必然有各方的堅持與爭議。在各項主、客觀條件的局限下,本屆十大入圍名單未必忠實反映了台灣藝術生態的全貌,但其中必然顯現了某些指標性的意義。
今年的戲劇和戲曲類製作,嚴格來說並未出現指標性或真正原創、令人期待的大規格製作。國外戲劇表演陸續進口(例如《歌劇魅影》、《芝加哥》與大陸作品等)、主流劇場以舊作巡迴(如屏風表演班《莎姆雷特》等與表演工作坊的《暗戀桃花源》)或如果陀劇團以改編電影劇本、搭配硬底演員為新作行銷(如《公寓春光》、《巴黎花街》等)、又像綠光劇團持續推出基本功的寫實劇作如《手牽手紀念日》和《她和她生命中的男人》等,一方面維繫並開發了台灣表演藝術市場人口,然而相對來說,堅持原創作品的中、小劇團,在媒體藝文版面銳減與市場口味選擇的夾殺下,生存更顯困難。
戲曲界的突破最為亮眼
不過,即使要從過去一年的中、小型作品中挑出特別精緻且完整的入圍作品,也並不容易。難得的是,這一年來各劇團展現了傑出的企圖心和實驗精神,幾乎到了令人歡欣鼓舞的程度;尤以戲曲界的突破最為亮眼。傳統戲曲界的推陳出新,可謂創意活躍,更是精采迭起、大放大鳴。
獲得提名的作品中,歌仔戲、京劇和崑劇三大劇種都成績亮眼,而創新的梨園戲與布袋戲也並未缺席。陳美雲歌仔戲劇團《重逢鯉魚潭》等四齣歌仔戲實驗小品是應「二○○六華人歌仔戲創作藝術節」而製作;規模雖小,卻各有實驗方向,精緻度也令人刮目相看,預期對未來實驗歌仔戲的創作路線將有所啟發。由京劇名角朱陸豪執導的一心歌仔戲劇團《馬陵道》,是歌仔戲吸收京劇優良傳統的成功之作;雖為外台演出,精緻度稍有折扣,卻不影響該劇的戲劇質地。國光劇團京劇《金鎖記》則是成功地以寫意劇場表現文藝小說,開拓了戲曲的敘事能力。
又如同團作品《胡雪巖》與豫劇隊的《劉姥姥》等作,則以現代劇場的導演手法和舞台設計概念,賦予了獨特精緻的視覺美感;《青塚前的對話》帶著強烈的自覺,透過後設手法,將一場人性與古今的感慨鋪陳得既有深度又有厚度。二分之一Q劇場的實驗崑曲《戀戀南柯》及《小船幻想詩》,則以現代劇場和裝置藝術粧點,在資深小劇場導演、視覺藝術創作者、崑曲演員與多媒體設計者等多方合作之下,剪輯經典戲曲劇本,激盪出新鮮豐富的劇場風情。江之翠劇團的梨園戲《朱文走鬼》,則是結合了日本舞踏,在趣味與美感之外,為這幾個殘缺的折子,添加了更多的悲憫。山宛然布袋戲劇團的《女兒嫁》則是化傳統為新奇,以後設手法為人偶合演的創作再添一筆。
雖未見成功經典,但見動人創作企圖
與過去兩三年相較,台灣現代劇場大小懸殊的情形依舊,票房同樣各有榮枯。儘管不見震懾撼動的成功經典,各作品仍展現了部分動人的創作企圖;例如不斷開發新場地、堅持台語演出的台南人劇團,除了以歌劇形式重新演繹已故導演田啟元作品《白水》之外,在台南億載金城演出的《利西翠妲》,其舞台、服裝與音樂設計表現,也相當卓越精采。優表演藝術劇團動員近百位表演者謳歌生命體會,以一種近乎全民運動的精神推動所謂的「神聖舞蹈」表演作品《與你共舞》,讓我們再次目睹創作者黃誌群獨特俐落的拳腳肢體,並欣見「優人」逐步開發的音樂創作之路。國立中正文化中心罕見地嘗試直接參與製作的《水滸傳》,則是邀請香港導演林奕華執導「中國四大名著」系列的首作。即使是流行符號的堆砌,或是「以打著黃旗反黃旗的投機與狡詐,用慾望控訴慾望『梁山』,用消費反打消費『英雄』這樣典型的香港精神與品牌操作模式」(觀察委員盧健英語),這齣大搞典型黑道電影情節Parody(編按:諧擬)的戲劇演出,仍然有喜惡兩極的爭議,但卻別於當前所謂商業性劇場作品的氣質。
另外,仍有許多劇場人前仆後繼,在遍佈各地的表演地點,發表新作。老字號的「金枝演社」,繼續以「胡撇仔戲」喜劇風格,展現狂野俚俗又懷舊情調濃烈的《浮浪貢開花》;差事劇團則以民眾劇場的理念,改編布萊希特之作呈現諷諭社會問題的《敗金歌劇》,水準更勝以往。向以強烈視覺效果見長的「河床劇團」,更大膽而自由地嘗試非敘事性詩意新作《變成雲的男人》;外表坊時驗團除了再次完成連演一個月的定目劇行動《暗殺Q2…GO》,也曾於台北敦南誠品藝文空間推出舞台設計新秀黃廉棨的卓越作品《失眠等於睡著》。創作社推出暗寓生死議題與台灣環境反思的《不三不四到台灣》,持續地展現論述劇場的作風,別開生面。高雄南風劇團特製取材高雄城市的寫實原創劇作《微暈》、台南那個劇團首次將工作坊結合創作發表肢體意象劇場風格的《2608》、新生代劇場工作者推出的《惡了》和《今天的心情有點藍》等等林林總總,不勝枚舉。其他諸如如每場僅限觀眾卅人的《黑暗之光》(飛人集社劇團)、高雄在地票房反應熱烈的《直走右轉到天堂》(螢火蟲劇團),或新興年輕的劇團如曉劇場與絕非戲弄劇團等,均展現高度的自覺行銷和創作品質,這似乎顯示台灣劇場創作的行政與設計條件,更趨近產業化成熟的目標。
環境愈見險峻,向前線創作者致敬
在十大入圍的名單中,我們看見有半數左右的作品是由政府單位出資製作;而六個戲劇作品中,戲曲類便佔了五個名額。跨界、跨媒體或是挑戰經典的嘗試似乎仍然備受創作者的青睞,但對觀者而言卻有更臻成熟的期待。回顧年來演出,第一個問題是,反觀去年作品,究竟是各類創作有機轉化融合?還是便宜行事地挪用結構?相信這點一直不斷地考驗經濟條件困難的台灣創作者。新人不見報導、評論轉往網路,隨著報紙媒體的倒閉,藝文版面不斷減少,創作者究竟該如何累積?人材如何培養延續?再者,邊緣與實驗性空間減縮,小劇場戰地遍尋不易,國家補助主宰著各劇團的演出品質和檔期,加上不同娛樂產業的競爭,台灣劇場創作環境愈見險峻坎坷,讓人難保創作前景樂觀。隨著資訊傳播、科技發達與行銷手段的拓展與成長,作品中人文關懷的價值與誠意,仍然彌足珍貴,但似乎在形式充斥、表現自我的欲求下,難得自然顯現於作品之中。捫心自問至此,我們仍然要為過去一年不斷前仆後繼的前線創作者,致上掌聲和敬意。
文字|傅裕惠 劇場導演、劇評人、台大戲劇系兼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