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重視以「集體即興創作」來發展劇場作品的賴聲川,到底是怎麼跟演員一起「即興」的?這是《如影隨行》某天的排練現場,我們看到,原來這是一場大家一起玩的遊戲,而「邏輯」,正是決定遊戲好不好玩的絕對關鍵。
今天是很刺激的一天。
集體即興創作有時候很像在玩遊戲,只不過這個遊戲需要經常反覆地去推敲環境設定,確定玩這遊戲的所有人都在一致的邏輯下,才有辦法一起走向好玩的結果。邏輯不通,就有過不去的關卡,大家最後不是抱著質疑彆扭地勉強玩下去,就是舉雙手投降乾脆放棄,所以一再檢查邏輯對不對、通不通、有沒有一致,是非常重要的工作,而且是所有人一起在做的重要工作。當然,參與遊戲的人也包含了觀眾,因此在設定遊戲環境的過程中,觀眾會如何思考、怎麼去玩,也是集體即興創作中要放入思考的設定元素。
所以我們剛開始的時候,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在設定。設定人物的性格、時空的背景、整齣戲的遊戲規則。遊戲規則不只要合乎它自身及遊戲者的邏輯,遊戲本身夠不夠吸引人、夠不夠讓玩的人覺得有趣,也是設定過程中無法忽略的一環。可是,「有不有趣?」每個人都有很不同的品味和感受,我們試圖在每個人相異的生命經驗裡,找出大家一致認同的「有趣」。
畢竟,要我們先覺得好玩,觀眾才會覺得有趣嘛。
今天玩什麼:讓男主角的性格大轉變
而今天,賴老師丟出一個讓男主角性格大轉變的提議,讓演員們自動發展出了一場蠻精采的即興。
什麼樣的男人會殺了老婆然後自殺?什麼樣的際遇讓他最後瀕臨崩潰扣下扳機?有位喜歡大家都是好人的演員,希望這位殺妻的男人不是個令人討厭的角色,希望觀眾能夠喜歡他,或至少是能理解為什麼他這麼做,於是我們試過想要讓他獲得較多同情的設定:這個男人在失敗的婚姻中仍然維持忠誠,他並沒有向外尋求婚姻滿足不了他的東西。
可是這樣的男人反而使他的妻子變得令人討厭,「為什麼妳要激怒這樣愛妳的人?妳不也同樣愛他嗎?」別的演員又發出了疑惑的聲音。我們都希望這一男一女,這對夫妻,這悲劇事件的主角們都能夠為觀眾所認同,於是在多變複雜的男女關係裡,我們不停去試著找出屬於他們的那種。
今天賴老師推翻了幾個星期以來的設定,我們不再希望大橋──這男人──是溫和體貼的,他和他死黨的關係,也不再是平起平坐的,他甚至有點霸道,只要他想要的,沒有要不到──他認為。
「那……他追她的過程就更激烈囉?」第一次參加表坊演出的屈中恆問。
「當然,女人也是他想要的東西之一。」賴老師這麼回答。
「那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要怎麼吸引她的注意力?她是一個這麼特殊的女人。」演那個男人的尹昭德問。
「我覺得一定是在一個夢如(就是那位妻子)逃不掉的地方,好比說,快要開演的電影院。」老是蹦出很多good idea的美鈺若有所思地說。
接著我們跑出很多可能性:畫廊?音樂會?咖啡廳?職籃總冠軍賽的觀眾席?
場景在哪裡:跟《如夢之夢》一樣的電影院
美鈺還是若有所思地又說了:「還是電影院比較好,要開演前,燈都已經暗了,大橋不顧夢如的抗議,硬是坐在她旁邊的空位。大橋的個性在這一場要顯現出來,這兩個人的火花在那個互動中要出現,而且被觀眾看到。」
滿妙的,《如影隨行》是《如夢之夢》的續集,我們在不知不覺中又重現了《如夢》也出現過的場景,而且竟然也是男女主角初遇然後產生火花的地方。
「好,美鈺,妳來主導,即興一場他們倆在電影院初遇的戲。」賴老師說。
於是,爭論了幾個星期的「他們是怎麼在一起的?夢如為什麼要跟他在一起?」等等問題,隨著他們初遇的場景作出來,我們都有了明確的答案,而且大橋性格轉變的這個設定,讓我們遊戲規則的邏輯,一路貫通到尾,沒有了之前遇到障礙的感覺。這個邏輯是對的!
有時候決定了人物的性格就決定了整個故事的結構,有的時候,則是我們想要的故事結果決定了人物性格,如何在這中間找到一條相互平衡且能彼此信服的道路,是集體即興最主要的工作之一。
音樂是什麼: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薩克斯風
不過今天最過癮的,是我們的爵士樂手出現了,他是Hank,每週固定在師大Blue Note表演的薩克斯風手,是演員韋以丞的薩克斯風老師,始終想把爵士樂放進作品裡的賴老師邀請他一起參加這齣戲。一到排練場,研究爵士樂超過上千個小時的賴老師就跟Hank玩了起來,甚至來了段即興,Hank吹薩克斯風,賴老師彈鋼琴。
當我們請他跟著演員的台詞隨意吹奏,做出場景需要的氛圍時,現場有的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而我突然覺得,如果《如影隨行》是一個人,我感覺我開始看清楚他的五官了。
不可思議,今天竟然一下子組合出這麼多「邏輯對」的東西!
文字|高煜玟 《如影隨行》導演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