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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聲川作品《如夢之夢》(2005年版)(林鑠齊 攝)
特別企畫 Feature 修行與創作,如影隨行 賴聲川的編劇技法

從集體的多元關照到個人的恆常凝視

面對身旁的社會,賴聲川選擇集體即興的方法,如他所言,讓演員(共同創作者)的個人關懷塑造作品及作品的集體關懷,但在面對自己個人的生命關懷時,多元聲音的輸入(input),或許就不是他所在意的重點。十多部膾炙人口的作品,賴聲川在華文現代劇場發展史的重要地位無庸置疑,但針對他的創作主題、方法,更多具有批判性的研究論述,對於他所謂的重新定義或再定義,或許也可以幫助我們在似乎迷失了方向的台灣劇場中,再一次找到重新定義、再定義的可能。

面對身旁的社會,賴聲川選擇集體即興的方法,如他所言,讓演員(共同創作者)的個人關懷塑造作品及作品的集體關懷,但在面對自己個人的生命關懷時,多元聲音的輸入(input),或許就不是他所在意的重點。十多部膾炙人口的作品,賴聲川在華文現代劇場發展史的重要地位無庸置疑,但針對他的創作主題、方法,更多具有批判性的研究論述,對於他所謂的重新定義或再定義,或許也可以幫助我們在似乎迷失了方向的台灣劇場中,再一次找到重新定義、再定義的可能。

從台灣劇場曾經風光的那個年代開始,賴聲川的名字就總是被和「集體即興創作」連在一起,仿佛他就是這樣一種創作方法(概念)永遠的代言人。就他個人的創作歷程來看,這樣的論述起點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問題,從返國之初在藝術學院所做的《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及《摘星》,幾乎在一夜之間讓劇場成為最當令文化議題的《那一夜,我們說相聲》,及之後的相聲系列作品(《這一夜,誰來說相聲》、《又一夜,他們說相聲》、《千禧夜,我們說相聲》、《這一夜,Women說相聲》),乃至於或許是當代台灣劇場作品被重演最多次的《暗戀桃花源》,以及《圓環物語》、《回頭是彼岸》、《紅色的天空》、《我和我和他和他》、《亂民全講》等,也就是賴聲川個人編導作品的絕大部分,都是由他帶領一群演員(共同創作者),以集體即興的方式共同創作而成。

個人的關懷可以促進集體關懷的塑造

關於他為何會以即興表演,作為演出文本創作的方法,賴聲川有一個說法:「台灣政治與社會的大環境正在劇烈變遷中,已界定的藝術形式是不足的;藝術必須重新定義以及再定義自己,就如同台灣人民和台灣社會一樣。而即興創作技巧背後的哲學則是認為透過即興表演,演員個人的內在關懷可以被提煉出來,而經過正確的指導,個人的關懷可以促進集體關懷的塑造。而透過這個過程所發覺出來的集體關懷,可以塑造演出的作品。」(賴聲川:17)

將他這段自我陳述,與一九八○年代以降,劇場內外的台灣歷史現實相對照來看,有著非常清楚的對應關係:集體即興對劇場傳統權力結構的質疑(但或許不至於顛覆),呼應著解嚴之後,極力擺脫威權的政治運作邏輯;演員在排練過程中,對角色與故事內涵的輸入(input),或許比各種亟欲發出自己聲音的社會團體個人來得有些組織(導演的身影總是無法忽略的!),但行動中所蘊含多元的可能性,兩者卻是一致的;這些作品的現實性與歷史性,也涵蓋了本地在八○年代以降所面對的各種議題,從政治現實的改變,到個人與文化歷史的書寫。

透過相聲系列,表達對社會大環境的觀照

如果我們以具有連貫性的相聲系列作品來看,可以更清楚地看出來這樣的關係。

一九八五年推出的第一部:《那一夜,我們說相聲》,談的是一個初返國門的知識分子,對他所珍惜的中國傳統文化,在現實中失去大家關注的感慨與憂傷,從當代的台灣(台北),往回經歷正站穩腳步的六○年代台灣、抗戰時期的大後方、民初的新文化,最後在清末的光怪陸離中結束,對中國近代發展與文化面貌所作的檢視,雖說簡略,但不僅具有國族歷史的縱深,並且充滿個人歷史的感性;一九八九年的《這一夜,誰來說相聲》,談的是從相互開放往來以後,持續發展演變的海峽兩岸關係,沒有故國懷思的濫情,更沒有風聲鶴唳的恫嚇,而是亦莊亦諧地冷眼凝視。

一九九七年的《又一夜,他們說相聲》,其實是以當代的通俗觀點,對文化遺產的胡論歪批,反映的是大眾傳播文化對台灣集體意識的構成,逐漸形成的廣泛影響力;到了二○○○年的《千禧夜,我們說相聲》,透過一九○○年的貝勒爺,我們看到的是八國聯軍之後的末世景象,從二○○○年的立委候選人身上,我們則被丟進一個因為政治版圖的巨變、兩岸情勢的混沌、和經濟的低迷不振,而陷入集體失智、尖銳對立、和歇斯底里的世紀末台灣;二○○五年的《這一夜,Women說相聲》,宣稱以女性觀點顛覆相聲傳統,雖說力道有些薄弱,但這個作品還是反映了性別關係在台灣現實情境中的一些改變。

「集體即興」如何操作仍待精細研究

其他如《暗戀桃花源》將兩岸分治的歷史情境與桃花源的寓言並置對照,在《回頭是彼岸》中以武俠的夢幻混淆現實的身分認同,《亂民全講》以嚴肅甚至帶點傷感的心情面對讓人不安的現實台灣,都可以印證賴聲川的創作方法,如何說明著他對自己這個既熟悉卻似乎又有些陌生的生活環境,所具有的獨特觀感與看法。

藉著這許多的作品,賴聲川讓「集體即興」成為台灣劇場界裡,一個大家都能朗朗上口,但似乎又有些陌生的名詞,除了實際參與的演員們,對於實際的操作運作過程,大多數的觀眾和我一樣,只能從片段的描述中自行拼湊猜想。因此,即使都是所謂的集體即興作品,在長短不一的排練過程中,在多少有些不同的演員(共同創作者)組合裡,面對著不同議題所可能引發的意識形態爭執,賴聲川作為規劃者、領導者、演出文本的編寫者,在角色扮演及介入引導的分寸拿捏之間的差異,其實還需要更為細緻精確的描述與研究。這不僅是一個方法論的研究議題,也決定著我們對賴聲川作品更深一層的了解。

除了集體即興之外,賴聲川自行編寫的劇本作品雖然極少,但其中就有廣受注目的長篇劇場史詩《如夢之夢》,論其分量,雖然還不能說是個人創作生涯的總結顛峰,但數十年生命經驗的累積構成,確實讓《如》劇在他的所有作品中佔有非常特殊的地位。

《如夢之夢》中賴聲川的個人生命關懷

面對身旁的社會,賴聲川選擇集體即興的方法,如他所言,讓演員(共同創作者)的個人關懷塑造作品及作品的集體關懷,但在面對自己個人的生命關懷時,多元聲音的輸入(input),或許就不是他所在意的重點。因此,在《如夢之夢》這部長達七個小時的劇場史詩作品中,我們看到的不是五號病人、江紅、顧香蘭在歷史時空中的穿梭,卻是朝聖者賴聲川恆常不動(或始終環繞著觀眾轉動)的身影。

十多部膾炙人口的作品,賴聲川在本地現代劇場發展史上的重要地位,無需我這個——當年坐在藝術館的觀眾席,聽著李國修拿我就在對面的母校和北一女開玩笑的——後進置喙,但針對他的創作主題或創作方法,尤其是他最為人知的集體即興方法,更多具有批判性的研究論述,對於他所謂的重新定義或再定義,如何決定他的作品在台灣當代劇場、文化論述、社會發展中的位置,有更深入的探索,或許也可以幫助我們在似乎迷失了方向的台灣劇場中,再一次找到重新定義、再定義的可能。

參考資料

賴聲川  1999《賴聲川:劇場》,台北:元尊文化

 

文字|陳正熙 國立臺灣戲曲學院劇場藝術科專任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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