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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一劇場

唐納倫(Declan Donnellan)在《演員與標靶》裡開宗明義就說:「表演並非人類的『第二天性』,而是『第一天性』…是一種人類成長及生存的機制。」畫下「我」這甲骨文的老祖宗很幽默,看透了以這表演的道具為「我」的核心圖騰。

 

唐納倫(Declan Donnellan)在《演員與標靶》裡開宗明義就說:「表演並非人類的『第二天性』,而是『第一天性』…是一種人類成長及生存的機制。」畫下「我」這甲骨文的老祖宗很幽默,看透了以這表演的道具為「我」的核心圖騰。

 

《PAR表演藝術》的編輯建議我寫些文章時,剛好在帶學生看甲骨文,自己當然不是專家,只是為了開心。當看著幾千年前一顆顆中文字的模樣時,彷彿看著一張張發黃斑駁的幼時照片,似乎有一個個蠢蠢欲動、呼之欲出的場景和故事。重點永遠不在真實刺入脊椎縫隙般的定義,是在酒酣耳熱,微醺恍惚,古今交媾間,體味殘溫仍不捨地黏在尚未鋪整微潮的棉被皺褶裡,那股的騷味。這第一篇,當然要從「我」開始。因為是「我」寫的,寫給正在看這篇文章時的不同的「我」。

表演是人的「第一天性」

「我」,當初是一個有三根尖尖鋸齒狀的兵器,有另一解釋是:這兵器看起來不好用,應該是用作懲戒的斧頭或是展示用的禮器,像童話故事裡國王都有的儀仗之類,所以那三根說不定是飄逸的羽毛,或是搖曳的旗穗。原來,我,只是一根表演「我」所用的道具:一根代表暴力的武器、宣示道德的刑具,或是張揚權力的儀仗。難怪,唐納倫(註1)在《演員與標靶》(註2)裡開宗明義就說:「表演並非人類的『第二天性』,而是『第一天性』…是一種人類成長及生存的機制。」畫下「我」這甲骨文的老祖宗很幽默,看透了以這表演的道具為「我」的核心圖騰,只是不知他將這字遞給老大使用時,老大會不會說:「你是在開『我』玩笑嗎?想嚐嚐『我』的厲害嗎?來人啊!」或許這位發明「我」的人,最後就是被「我」砍下頭來,嗯……頗有禪宗的意味。

其實要接受「表演」是「我」的第一天性這觀點,很難,因為會讓很多對話出問題,例如:「我很誠實!」或是「我是真的愛妳的!」這兩句會變成只是「我」的台詞,我不過演了齣誠實的秀和我表演了一檔真愛戲碼,那麼說這兩句話的「我」到底是不是「真的」「誠實」啊?我想,當事人應該會感覺憤怒進而強調:「我是真的很誠實啊!!」如此聲嘶力竭的表演,反而成了最不誠實的姿態,成了政客的形象,這就是所謂戲劇的張力吧。

觀眾無所不在  表演無所不在

說也奇怪,到底是誰在我們腦中灌入厚厚的空固力(註3),讓我們深深地覺得「我」體內有個東西=真,表演=假,所以,當我=表演,就會發生真=假的錯亂狀態,好像站在太虛幻境石牌坊前,望著「假作真時真亦假」的對聯。以此類推,當導演要求演員:「你的情緒要更真實一點」就有問題,劇場寫實的基礎也會有問題。而且,既然是表演,一定有觀眾,「我」就一定是關係、對話下的我,所以,「我」是演媽媽的兒子,老師的學生,老闆的員工,上帝的信徒、情人的情人……「我」成了一個角色集合體,那何時沒有觀眾?沒有,觀眾一直在,即使一個人獨處,「我」還是會跟「我」對話,我沉思我、我誤會我、我喜歡我、我討厭我、我和我辯論、我回憶我腦中的我,我愛上我心裡的妳,不然,也不會有哈姆雷特的獨白。

殘酷的是,當我=角色時,「我完全融入角色」這許多演員汲汲營營追求的境界,根本就不成立!我們透過這台詞去演自己要熱血地好好表演,來否認自己本來就是在表演……嗯,「我」還真是場弔詭又複雜的表演。

 

註:

1.  英國重要當代劇場導演,1981年與友人Nick Ormerod共創「與你同行」(Cheek by Jowl)劇團。

2.  2001年以俄文撰寫關於表演的專書,2010年中文版由陳大任、馬汀尼翻譯,聲音空間出版。

3.  水泥的日文發音,成為台語用語之一,「阿塔馬空固力」形容人癡呆,反應遲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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