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嘻哈文化四元素之一,塗鴉(graffiti)起源自紐約年輕人拿著噴漆在各種牆壁上以標記自身作為「創造」的手段。逐漸地,下曼哈頓與蘇活區等地的塗鴉創作者和街頭流行的音樂、舞蹈匯聚,迸射出耀眼的嘻哈文化光芒。
台灣的塗鴉文化或未與其他嘻哈元素共存共生,卻以同樣的反叛精神與創作渴望,發展出自己的脈絡。塗鴉藝術家Bbrother筆下台灣塗鴉圈的重要名字與事件,標記了屬於我們的在地塗鴉風景。
塗鴉圈內有一名詞叫做throw-up(嘔吐),指使用簡單一層顏色加上邊線的塗鴉,如其名,throw-up沒有美學與文化上的意義,因其快速製作與大量複製,比一般簽名來得顯眼、其大尺幅更難以清理,純粹作為一都市的占領效果,製造出一片嘔吐地景。
塗鴉作為當代文化現象,均信其來自於紐約,第一個大眾化的塗鴉客叫做Demetraki,職業是送貨員,當他在市內到處穿梭遞送文件時,出於生活的憤怒或無奈便順手在每處寫下TAKI 183 ,幾年下來此簽名便出現在紐約市每處。《紐約時報》以此為題報導此新興的現象,而TAKI 183成了另類精神指標,引導了一個世代的青少年,以簽名的方式占領都市 。
而之後,從一開始的簽名,塗鴉開始從字體、尺寸、顏色上演化,塗鴉名詞如“top-to-bottom”指將火車車廂整台塗滿、“wildstyle”則是結合顏色變化並具有立體效果的複雜字體。
不僅是街頭,紐約地鐵因為如移動式廣告般將個人名字傳播出去,成為塗鴉的首要標的,而塗鴉目的也開始分歧,例如利用模板,更複雜的圖像可以在更短的時間複製於牆上,也促使藝術性、政治性的塗鴉加入行列。但是相同的,塗鴉客的個人式帝國主義,其將整個城市塗滿的追求,對於被看見的偏執,讓塗鴉跟隨資訊傳播、觀光與美國化,來到世界各地。當然,也包括台灣。
康樂里
我生長在台北,在九○年代的記憶中是個充滿工地的灰塵城市,那時,每日都會走過正在興建捷運高軌的和平東路,看著路中間一尊又一尊的鋼筋如熱帶叢林般透露在橋墩頂端,我媽跟我說,很多年以後,高架橋上面會有一班又一班的捷運,在頭頂奔馳,連接都市人的悲慘生活。
我也常經過林森北路,在車窗內常看到鐵皮寮上面掛的布條,像無法呼吸的錦鯉旗在車流飄揚著。那時我不知道這是康樂里,九○年代初大規模的土地抗爭運動現場。也是第一次,我看到滿地的塗鴉。為抗議市政府的粗暴驅離,康樂里的居民用噴漆寫下各種標語,憤怒字句從人行道一直延伸到工地鐵皮。後來,我才知道「小蜜蜂」這個名詞。
小蜜蜂特攻隊跟隨著九○年代的抗爭,在台北市內四處遊走。九○年反軍人干政遊行,學生反對郝柏村組閣與媒體打壓,於是組成小蜜蜂特攻隊,把中正紀念堂周邊的建築物噴上「反軍人干政」、「反郝」。之後行動延續前往華視、聯合報噴漆抗議,遭華視控告起訴,是為小蜜蜂案。
而現在,康樂里是一片公園綠地,大學時常有謠傳,藥頭躲在公園內的某樹叢之中、在手電筒的暗號之下上前交易。
鴉王之道與南台灣塗鴉客
當被號稱為「塗鴉之父」的呂學淵在台北AIT製作了巨大的反戰壁畫、並被認為是台北市塗鴉開端時,高中時的我記憶的卻是另一個景象:我總是在變電箱上看到用簡單線條勾出的三角形側臉:簡單,卻有吸引力,如同在描述一你永遠無法得知的事件。在市民大道上面數著這些奇怪的圖像,無法理解這些圖像的來由與原因,跟目的,它們就只是純粹而大量的存在。這些圖像來自一位名叫阿輝的香港人,當時在西門町經營二手店,業餘閒暇便在街上四處作畫。二○○二年,導演林育賢以阿輝為主角,拍了一部台灣首支以塗鴉為主題的紀錄短片《鴉王之道》。
大概同個時期,另一個無解景象也在街頭上浮現:在高架橋邊我總是發現一排又一排用麥克筆以潦草字跡寫下的詩句,充斥奇異名詞如美國帝國、戰爭陰謀、地球毀滅等,無文法、無邏輯的方式編排,隱約可以猜測作者批判當代文明的企圖與用心。之後,地方新聞刊登了一則消息,某黃姓男子穿著斗笠攜帶奇異筆於高雄落網,經偵訊後發現此人的街頭書寫已有十年多歷史,警方課以罰金之後釋回,被媒體冠上「南台灣塗鴉客」雅名。目前,此塗鴉客仍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書寫著。
EM
二○○五年,大學畢業的我剛開始塗鴉,常在父母熟睡時打開鐵門展開私人歷險記。很多夜晚我騎著摩托車目睹台北市街頭的日漸變化——原本聚集在西門町的塗鴉,越過愛國西路往南邊的老城區擴展。東區成為新塗鴉景點,塞滿了過度競爭的巷弄。而台北市南區仍是一個處女地,平靜的社區裡有平整老舊的水泥牆,凌晨的公館是只有老榮民散步的都市綠洲。
同樣的,EM也常在這區出沒,她全年全身黑衣,騎腳踏車在一個又一個的巷口巡邏找尋地點。EM是少數塗鴉的女性,也是一名「相信者」:在動物保護協會工作、素食主義者的她,塗鴉主題皆關於素食主義、反消費、環境保護、反戰。EM的塗鴉世界裡是相信與拒斥的個人掙扎,她相信政治信仰來自於生活的實踐,同樣的,不可解的生活總是讓她沮喪挫敗。那幾年的日子裡,EM的塗鴉出現在公館從河堤邊一直延伸至台北縣一帶。
AMPM
○六年前後,同樣是塗鴉客的Dabs在西門町開了一家店叫作AMPM,以這家位於住宅區頂樓的小店為根據地,定期地舉辦各塗鴉展覽,成為塗鴉客聚集的地方。好幾個夜晚,我坐在他們充滿黑頭蚊子的小陽台,看著黑夜中的人影,本地人、外國人、青少年、中年人,每個人因為相同的目的來這裡,卻帶有各別的自我詮釋。
那時,來自舊金山的Chek常帶著大桶油漆與滾筒出現。他經常在夜晚用好幾根桿子連接滾筒,在數公尺高的建築上作畫。Chek的塗鴉世界還保有某種純粹性。在從舊金山流轉至台灣的過程中,Chek必定用麥克筆、噴漆、貼紙或是任何方式在每個到達之處簽下名字,這些名字可能被看到或瞬間消失,但在那不斷簽名的過程中,生存大概就得到一點證明。
郝龍斌當選市長時,很榮幸地其政見之一是整頓台北市內的塗鴉。在一片花博的氣氛當中,公館的廢墟被有計畫性地剷平,成為住宅區中凹下的突兀綠地,塗鴉則迅速消失,只剩一塊塊白灰色塊,相較於河堤邊多出的塗鴉合法區,有公娼私娼寮之尖銳對比。吊詭的是,塗鴉不再如同十年前那樣地地下,塗鴉客也成為文化活動的常客:種種公部門辦的塗鴉藝術創意大賽、塗鴉創意博覽會,還有企業辦的塗鴉青年秀。似乎現在賣球鞋,除了跳舞女郎之外,還需要有個塗鴉客在大門上畫些東西。
Candybird
兩年前,我在中華路遇到了Candybird,眼鏡與短褲看起來平實並且真誠。那時的他正在完成城中藝術區高達四公尺的壁畫,如同兒童繪畫般、他總是用粗黑線條勾勒人物,在水泥牆上無表情地操弄著莫名的機器,有時是截斷的身體,有時是截斷的字句、些微透露政治表達。
Candybird的塗鴉世界有新世代的焦慮與茫然。在面對當代生活時感受焦慮、但卻失去有效的政治語言,也許剩下的就只是無法解釋的呢喃自語和驚慌。Candybird是近年值得注意的街頭景象之一。
○九年,我離開台灣,在飛機上看著這熱帶島嶼:這裡內縮又矛盾地熱愛著外面的世界,這裡的現代性如同食人:大口吞下外來文化,同時又激烈嘔吐,未消化的食物與胃液混淆成為混沌一片,嘔吐物創造出的文化風景,有時青黃不接,有時荒謬可笑,但絕大部分時刻是一片有趣的地景。
有時候我想,七○年代的紐約是否如書中般,青少年在地鐵線上創造文化奇蹟?他們是不是也如我們一樣的混亂與讓人疑惑?那年的紐約,是否只是全世界嘔吐場景中想像出來的純粹年代?
塗鴉必看MOST SEE!
塗鴉與塗鴉客不斷的出現與消逝,台灣真正的塗鴉風貌莫過於街上的地產廣告、路邊攤、色情產業,這些人才真正與公部門在公共空間中拉鋸。
除此之外,結合卡通人物與字體塗鴉的ANO與BOBO、現將根據地轉往東區DABS、製作模板的Colasa均堅持創作多年,形式技巧均純熟精湛。另外如香港的STARTFROMZERO以製作模板與海報為主,時常路經台灣,也是常見的塗鴉地景之一,最後,文中塗鴉客的部落格都可以看看(請參下方網址)。(Bbrother)
Chek: flickrhivemind.net/Tags/chek,graffiti/Interesting
Emblack: emblack.wordpress.com/
Candybird: www.flickr.com/photos/30776465@N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