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只有「敲打」才算是打擊樂,豐富多變的媒材與演奏方式,幻化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聲音表現。生活中隨處可見的各項器具,甚至人的身體、聲音,在擊樂家的創意巧思下,交織出另一番亮眼風貌。
打擊樂在人類歷史中發展非常悠久,藉由敲打、搖晃、摩擦而發聲的打擊樂器,很早就被人類廣為運用。形式原始的木琴很早便見於非洲社會,早期在地上挖洞,將木條置於洞上,敲擊出聲便是一樣樂器。中世紀的歐洲,皮革鼓類樂器如塔波鼓(Tabor)、納嘎拉鼓(Naker)已經出現,常被運用在軍事政治場合中。古典音樂在歐洲如火如荼發展的數百年間,擊樂始終像個安靜的配角,十七世紀末,定音鼓成為管絃樂團的編制之一,時至十九世紀,即使作曲家編寫的定音鼓分量較之前重,也更常見到大鼓、小鼓、鐘琴、木琴等樂器的蹤跡,然而擊樂在西方舞台上仍沒有獨立展演空間,打擊樂尚未從藩籬中掙脫。
廿世紀初,音樂在歷經諸多對傳統和聲的挑戰後,作曲家無不在音色及節奏上大費周章,第一位為擊樂寫下重量級合奏曲目的作曲家華瑞斯(Edgard Varese),在作品《電離》Ionisation中以警報器的特殊音色,以及許多無調性打擊樂器,宣示嶄新的聲音世界。另一位實驗精神終生不減的作曲家約翰.凱吉(John Cage),在為打擊樂傾注心血的時刻,常可見到各種生活中的物品被巧妙運用,如同金屬罐、報紙、音響器材、豆莢、甚至人的聲音,在他的經典作品中,這些非常規的聲音素材總是令人驚豔地軋上一角。於是,噪音可以是為打擊樂添姿的寵兒,生活用品搖身一變有了熱血沸騰的新脈動,模仿蟲鳴鳥叫的小玩意躍登上正式的樂章,各式奇異的聲音在擊樂領域中占有一席之地!在打擊樂變化萬千的世界裡,有著許多令人眼睛為之一亮、不是常規樂器的玩意兒,也有著令人意想不到、敲奏樂器的非正式媒介。
傳統樂器也有新玩法
現代作品中對於打擊樂的音色有許多嘗試與探索,「樂器」本身便可大作文章,運用大家所熟悉的樂器但卻製造出陌生的音色,如此的發明先鋒當為約翰.凱吉,將螺絲釘、螺帽、橡膠墊置於鋼琴琴弦而成的預置鋼琴(prepared piano),成了完美的一人打擊樂團。如此創意的手法,在擊樂國度裡層出不窮,如匈牙利作曲家奧瑞.何洛(Aurél Holló)的作品《甘美朗.蹦》Gamelan-bound,在鐵琴琴鍵上放置金屬鍊子,敲奏時使其共振形成特殊的音色。而東方色彩濃厚的磬,除了以棒擊出悠緩,丟入玻璃彈珠,輕輕晃搖便生流動的共鳴。拾一枚銅板,斜畫吊鈸,輕刮大鑼,是種直接尖銳的金屬聲響;握一把弓,慢拉鑼鈸金屬樂器的邊緣,又是另一番細長的聲音。
演奏家兼作曲家茱莉.史賓塞(Julie Spencer)為求木琴音色的多樣性,設計出木琴琴槌結合沙鈴聲音的琴槌,以及木琴琴槌結合束棒的雙重聲音琴槌。台灣作曲家張瓊櫻在她的作品《靜思.搧動》、《射日》中,則以扇子為棒,收扇時可以扇柄敲奏任何樂器,開扇時是火紅的視覺效果,開合之間的甩扇又是另一音色,顛覆傳統敲擊媒材。對於擊樂中音色的變化,作曲家與演奏家著實絞盡腦汁,箇中引人之處就是:敲奏為什麼一定要用棒子呢?樂器只能有一種音色嗎?所以,你可以在小鼓鼓皮上放置不同物品嘗試新聲音,可以敲奏鍵盤樂器的共鳴管,可以使用拖鞋演奏木琴,可以自製琴槌發明你渴望的聲音,樂器形貌不變,但風韻卻各有不同。
一根管子在手創造無限聲響
事實上,在一般人認知中,不屬於「樂器」的物質,也常被借用在打擊樂的創作中。例如美國作曲家奇科維契(Nebojsa J. Zivkovic)在作品《慾望廚房》Sex in the Kitchen中端出了皮鞭,奮力甩擊地板的聲響非常吸睛。還有,近來受到許多小朋友喜愛的「怪怪管」,其實就是繽紛漂亮的水管,因為長短不一製造出不同音高,可以巧妙地接龍演奏出各種旋律,這樣單純、甚至在視覺上頗像玩具的管子,卻被五月底即將在台北國際打擊樂節中演出的荷蘭皮可沙樂團,以幽默的表演方式,擄獲每位觀眾的微笑與目光。此外,管徑尺寸多元的塑膠管,經過裁切、組裝,與木琴的共鳴管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一番巧手製作便成水管琴,美國知名表演團體「藍人組」(Blue Man Group)便非常擅用。
關於「管類」這玩意兒,當然不會就此罷休,塑膠水管可以大受歡迎,那麼金屬管子?木頭管子?竹子呢?不要懷疑,他們都是擊樂演奏者屬意的對象!不同材質給予更多的音色選項,挑選悅耳的管子,裁切出適當的長度,甚至你可以把金屬管子放進水中敲打,浸到不同的高度時還可以變化出滑音效果,它們絕對是超級吸睛的樂器。
竹子,亦是令人著迷的一種聲音素材,彷彿原始大地的生命力就這麼透了出來!可以精巧,也可以巨大。朱宗慶打擊樂團於擊樂劇場《木蘭》的演出中,便曾使用厚壯的竹子,眾人齊打,將現場的氛圍凝聚在那單一的爆發力中!
各種材質器皿造就新穎樂音
敲敲打打的擊樂世界中,「器皿」類用品也可以打展現難以抵抗的魔力,不論是金屬的油桶、奶粉罐、湯鍋、平底鍋、便當盒、鍋蓋;陶瓷的碗、花盆;玻璃製的水族箱、水晶杯、酒瓶;木製的箱子及塑膠的桶子等,琳瑯滿目的器皿成就了擊樂豐富的發揮空間,它們可以用原始的面貌出現,也可以注入液體改變身分,扮演多重角色。作曲家列夫斯基(Frederic Rzewski)在他的作品《獻給大地》To The Earth中,指定以四個花盆為樂器,演奏者邊敲奏邊吟詩,花盆或敲或攪拌,英文詩或吟或唱,展現另一番細膩風貌。
水晶杯由於可以加水調出音高,輕靈的音色有別於擊樂中的鍵盤樂器。擺上數十個調過音高的杯子,以手指敲擊或是摩擦,變化跳音、長音等不同音色,可以魔術般地奏上一章蕭邦的夜曲,澳洲「說話打擊樂團」也將它融合在表演當中。而修繕幫手鋁梯在作曲家克拉卡瑞爾(Chris Crockarell)的筆下,不再僅是爬上跳下的工具,亮眼地成為擊樂四重奏的主角。
音樂來自生活中點點滴滴
約翰.凱吉曾說:「生活即音樂,音樂即生活!」許多創作中,音樂來自作曲家的有感,音色則因此而發。那麼你是否曾在陽光灑落的瞬間,透過樹影享受生命的美好?是否曾在狂風驟雨的颱風夜,被陣陣暴雷響得膽顫心驚?是否曾經漫步黎明的山野,被蟲鳴鳥叫感動莫名?以前我們可以因為聽到一個和弦,感覺彷彿靈魂隨之昇華,而在擊樂中,我們則將許多現實體驗到的聲音,栩栩如生地演繹出來,樹上被陽光暖曬過的深咖啡色豆莢,摘了下來就是一樣原始的沙鈴;在五金行裁切下來的鋁片,可以擊奏出如雷鳴般的驚人音響;童玩中常見的蛙鳴與各式鳥笛,沙豆緩緩傾洩而下的雨柱,原住民的口簧琴,非洲的拇指琴,互擊碰撞的石頭,成了一幅鄉野畫作的最佳配樂。
最後,即使手上沒有任何工具,演奏者的身體,也一樣是變化多端的打擊樂器。「手」通常用於演奏樂器,但經過作曲家的創意,讓「手」以各種角度,如手掌、手背、關節、拳頭奏擊在桌上,並且以許多手勢:翻轉、滑動、畫弧等,延展手的畫面。「聲音」也可擦撞出許多火花,詩的吟誦、音節的唸唱、聲詞的喊叫、彈舌、口哨,眾多元素常為擊樂表演畫龍點睛。而擅於實驗聲音的南斯拉夫作曲家克爾伯格(Vinko Globokar)的《肢體》Corporel,則是個將身體發揮得淋漓盡致的作品,演奏者拍打、撫摸、摩擦身體上的每個部位,從腳趾、小腿、腹胸、下巴、髖骨、頭殼,甚或呼吸聲、打呼聲都入了一場瘋狂的戲。
對於從廿世紀才開始蓬勃發展的打擊樂,至今仍持續著不斷創新的領域,作曲家為打擊樂器譜寫了許多精采作品,也為不是常規打擊樂器的新聲音絞盡腦汁。生活充滿太多可能性,創新與改變讓擊樂將觸角延伸至生活的真實面,不「打」不成器;不「打」也成器!或許我們很難狹義的說:藉由敲打而發聲便為打擊樂,而該以更寬廣的心態來定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