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穿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塊莎樂美,非關愛情,無關占有,那就是存在於最幽微暗淡的一塊角落中,一種純粹的人性。莎樂美之所以驚世駭俗,並非因為這個白目女的寡廉鮮恥,而是她如此堂而皇之地做出了我們不願不敢也不能的行為。
三件命案(一樁殉情、一樁文字冤獄,剩下一件則是因教唆殺人伏法認罪);兩個主嫌(這有爭議,因為缺乏陪審團與律師的法庭抗辯,自殺案與兩件國家機器殺人的背後主謀眾說紛紜);一段你要我我怕了你,要來要去最後死在一起的荒唐故事……
《聖經》、王爾德、史特勞斯,還是盛竹如?
一項原型三種文本的《莎樂美》,要不是有王爾德用死亡來凍結時間、以感官來驗證唯心,理查.史特勞斯則以禁忌衝破偽善、藉異色來窺探人性,這場結合政治、後宮、宗教與權勢的「冰與火之歌」,絕對不會成為一則愛情的「三言二拍」:「國王娶了弟弟的老婆」、「侍衛長對公主有非分之想」、「國王的姪女誘姦異議人士」、「國王意圖染指繼女」、「少女用脫衣舞誘拐繼父」、「國王惑於美色激發民怨」、「國王為平民怨動用私刑」、「王后徹底掌控國王」……像不像是我們每天都能看到的媒體頭條與談話節目主題?當然,若是出現衍生性山寨品,《莎樂美》絕對非常蜘蛛網或銅鈴眼,主講人是盛竹如:
「『鳩靜』,《莎樂美》是異端?是變態?是悖德?是傷風敗俗?是一哭二鬧三上吊,還是應驗了那句台灣俗諺:愛、到、卡、慘、死?!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莎樂美,殺了沒?
莎樂美初登場,就是侍衛長納拉伯特的「預知死亡紀事」。情人眼中出西施,旁人眼中詭異不詳的月光,在納拉伯特眼中卻只看見莎樂美銀白無瑕的雙腳,以及令人遐想不已的舞姿。這位疑似戀足癖的年輕人對夢中情人可說徹底誤判:公主對自己的挑逗只是一場熱身,莎樂美的舞蹈效果更絕對出乎他的意料,而且他到死都看不到。果然當這傻小子開了牢房,眼看聖潔如斯的仙女竟對階下囚欲火焚身,不僅出言挑逗又試圖獻身。情人眼中容不下一顆沙粒,侍衛長的純情瞬間一刀斃命——只是刀口揮向的是自己,而非情敵。
年輕人的純情血沒有洗淨莎樂美的情慾,反倒催化了她對這位先知約翰的莫名貪慾。莎樂美被吃不到的永遠最香給蒙蔽,希律王卻一心想著「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請吃飯,被拒絕;喝一杯,沒興趣;當小三,很低級。不如這樣,跳支舞吧,跳完了妳要什麼都給妳。真的?跳就跳!
沒人想到這是莎樂美的最後一支舞,而且還是場兒童不宜的成人秀。七紗舞畢,小魔女要求老色狼兌現諾言,金斧頭銀斧頭什麼都不要,我只要斧頭砍下柳下惠的項上人頭。精蟲攻腦的國王嚇得色膽全無,然而在河東獅與蘿莉塔的夾攻下,大夢初醒的老色狼也顧不得什麼社會觀感或是天威難測,砍就砍吧。沒想到前一秒還是超齡脫衣舞孃的莎樂美,此時成了戀屍癖。希律王終於知道有些女人碰不得,嚇得魂不附體的他下令處死莎樂美。莎樂美帶著微笑成了衛士們盾牌下的肉醬,她的血肉與約翰的頭終於永不分離。
噁心嗎?真夠噁心的。這種劇情難怪驚世駭俗,這是愛嗎?難道情愫與慾望萌發之時,射向自己的除了愛神的箭,還有死神的鐮刀?愛到底,真的卡慘死嗎?
瘋狂就像地心引力,有時候需要做的不過是輕輕一推
希羅底與希律王,除了愛,更多的是貪。對權勢的貪、對慾望的貪。更有甚者,女人處心積慮要殺人滅口圖的是名譽,男人投鼠忌器圖的更是貪戀虛偽的名譽。至於納拉伯德對莎樂美的愛貌似無私,卻是徹底的癡。他愛的不是莎樂美,而是月光下那個美麗的身影。他心中定義了一個完美的情人,在露台透氣的莎樂美只是恰巧出現的代言人。他的自殺,既有誤上賊船的羞憤,更是無限自我膨脹下的無比怯懦。
莎樂美不能容許有人不愛自己,所以對約翰充滿了怨懟。約翰的拒絕,更引起了莎樂美對他無窮的貪念。既然無法失去你,我更要永恆擁有你,dead or alive!——電影《黑暗騎士》說:「瘋狂就像地心引力,有時候需要做的不過是輕輕一推。」愛情之於莎樂美,是狩獵的證明,更是自我評量表。「奉愛之名」輕輕推了莎樂美一把,莎樂美更是推遍了劇中的所有人!就算是先知聖徒如約翰,貌似柳下惠,實則孔乙己。講道德說仁義吊書袋全無路用,奉愛之名的大旗一舉,禮教道學一律敗下陣來。
愛情終究是人性的一環。「千萬不要挑戰人性」,老祖宗早就告訴我們了。於是說穿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塊莎樂美,非關愛情,無關占有,那就是存在於最幽微暗淡的一塊角落中,一種純粹的人性。莎樂美之所以驚世駭俗,並非因為這個白目女的寡廉鮮恥,而是她如此堂而皇之地做出了我們不願不敢也不能的行為。
對了,如果劇中任何一個求愛的關係,從拒絕改成了答應,您能想像會發生什麼事嗎?
砍了我的頭也不相信,莎樂美與約翰、莎樂美與納拉伯德,甚至莎樂美與希律王會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現實生活雖然不是天天上演連環血案,也不會出現天天過年的童話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