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八○五年寫成並首演,歷經一八○六年的第二版,到一八一四年的第三版,貝多芬將鍾愛的法國劇作家布依歌劇劇本《雷歐諾拉或結髮之愛》,精雕修潤為自己唯一的傳世歌劇《費黛里歐》,並留下精采的四首序曲。從慘澹下台到成為德語歌劇的經典劇目,《費黛里歐》的創作與演出史,何嘗又不是與作品的精神一樣,體現著由黑暗到光明的奮鬥過程?
在十九世紀的音樂史上,貝多芬以其器樂作品占有關鍵地位,然而在他生前卻從未停止對歌劇的嘗試與努力。他所留下的唯一一部歌劇《費黛里歐》記載了一位器樂大師對歌劇寫作的摸索,也見證歌劇發展歷程上,文本與演出之間的共榮關係。
《費黛里歐》的三個版本
《費黛里歐》的故事,來自法國劇作家布依(Nicolas Bouilly)的歌劇劇本《雷歐諾拉或結髮之愛》Léonore ou L'amour conjugal。劇情描寫雷歐諾拉(Leonore)為了營救夫婿佛洛雷斯坦(Florestan)而女扮男裝,以費黛里歐(Fidelio)之假名混入監獄。就在夫婿差一點被迫害者典獄長皮查洛(Don Pizarro)殺害之際,妻子救出丈夫,且獲得法務部長費南多(Don Fernando)的赦免。
貝多芬深受劇情中的「拯救」與人道關懷立場所吸引,在取得宋萊特納(Joseph Ferdinand Sonnleithner)所編譯的德語版本後開始創作,直至一八○五年完成並首演。這個「一八○五年版」將劇情分成三幕,第一幕描寫老獄吏洛可(Rocco)與其女瑪彩琳娜(Marzelline)與費黛里歐間的情誼與賈奇諾(Jaquino)的妒意。第二幕則刻畫皮查洛對囚犯的不人道,同時,瑪彩琳娜的遊說,讓洛可首肯費黛里歐接近牢房,營造夫妻相見的可能性。劇中真正的男主佛洛雷斯坦直到第三幕才登場,此幕又分成兩個部分:費黛里歐如願以償見到被囚禁的夫君,嘗試給其麵包與酒,但兩人還未相認。皮查洛在此時闖進,想要先發制人處死男主角。費黛里歐挺身而出以手槍反制皮查洛的匕首。首相費南多即時趕到,他早已聽聞皮查洛的惡形惡狀,前來一探究竟,也讓皮查洛功虧一簣。同一幕的第二部分,眾人歌頌費南多的仁政,囚犯重得清白。費南多認出佛洛雷斯坦係多年老友,在他的同意下,費黛里歐為夫婿解開枷鎖,重獲自由。
這個版本在一八○五年十一月廿日於維也納河畔劇院(Theater an der Wien)首演,根據記載,當時只演出三次,除首演之日外,第二、三日幾乎沒有觀眾。有人認為,首演兩週前,拿破崙的軍隊攻入維也納,許多人聞訊早已逃離,成為首演慘敗主因。然而觀察這個版本的內容,乍看之下四平八穩:第一幕為光明的家居生活、第二幕為黑暗的地牢,第三幕則由黑暗走向光明。然而非劇情主線的三角關係占據了歌劇前端。再加上各段音樂過長,導致聽眾失去耐性,無怪乎以失敗收場。
貝多芬並不死心,次年即推出新版。這次他藉布朗寧(Stephan von Breuning)之力修改劇本,更改標題為《雷歐諾拉,或結髮之愛的勝利》Leonore, oder Der Triumph der ehelichen Liebe,這個版本日後亦被稱為「一八○六年版」。貝多芬在這個版本裡,大刀闊斧地重整戲劇結構,將原本的二、三幕併為一幕。然而曲序大致維持原樣,僅個別曲目長度略微縮短,並未解決一八○五年版的核心問題,導致演出結果差強人意。
直到一八一四年,貝多芬與特萊渠克(Georg Friedrich Treitschke)年合作,再度改寫這部歌劇。這次他將作品標題重新改為《費黛里歐》,內容裡不僅刪減了許多瑪彩琳娜與賈奇諾的戲分,也為第一幕結尾重新譜寫終曲,並且將多數歌曲大幅重寫。新版於一八一四年五月廿三日在維也納凱特納門劇院(Kärtnerthortheater)首演,終於獲得重視,成為貝多芬傳世的唯一一部歌劇作品。
《費黛里歐》的四首序曲
雖然貝多芬於一八二七年辭世時,《費黛里歐》早成為德語歌劇的常見劇目,卻因其音樂戲劇質素的處理,持續引發爭議:華格納(Richard Wagner)曾嚴苛地批評該劇劇本「被微不足道的細節所弱化與拖累」。他特別以《費黛里歐》的序曲,論證貝多芬在歌劇寫作功力顯然不及器樂作品。值得一提的是,貝多芬在創作╱修改《費黛里歐》的過程裡留下了四部序曲:一八○五年版的序曲現被稱為《雷歐諾拉第二號序曲》;一八○六年版的序曲則被稱為《雷歐諾拉第三號序曲》;一八○八年時,作曲家為了在布拉格的演出,將第二號略微刪剪,成為《雷歐諾拉第一號序曲》;一八一四年最後一次修訂歌劇時,還誕生一部新的序曲。以上四部序曲,以最後的版本最適合「序曲」之功能,亦在現今演出時使用,然而第三號序曲,卻因其宏大的篇幅與完整的樂思呈現,被華格納視為足以代表、甚至取代整部歌劇的精神。
與華格納相反,馬勒(Gustav Mahler)則視《費黛里歐》為「歌劇中的歌劇」。他除了與舞台設計家若勒(Alfred Roller)以劇場元素來豐富歌劇,還將受到讚許的第三號序曲,插進第二幕裡。據傳,馬勒此舉其實是為若勒爭取換景時間。並且,在馬勒之前就曾經有人在歌劇演出過程中,特別是地牢一景之前,插入序曲。然而,馬勒將第三號序曲置於地牢與終景間,有如在高潮迸發前回顧劇情,強化了敘事的重量,也讓第二幕的張力得以層層推高,不至疲乏。此舉亦形成了日後《費黛里歐》演出的典範。
馬勒與華格納對《費黛里歐》的評價乍看似為兩極,但都點出了貝多芬在歌劇寫作上的問題,係未能捨棄器樂寫作的發展邏輯。然而,即使造成了歌劇的弱點,貝多芬在器樂上的成就,卻又得以讓這部他唯一的歌劇作品,在他謝世後仍然持續被討論、被提升。從慘澹下台到成為德語歌劇的經典劇目,《費黛里歐》的創作與演出史,何嘗又不是與作品的精神一樣,體現著由黑暗到光明的奮鬥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