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最害怕的不是Yuli不在了,而是曾經那個在蘭嶼不畏他人眼光、想幫羊洗澡的自己,也一起消失在影像裡。這時祂告訴我:「你就看吧,這棵樹、這顆石頭、這個太陽、這片海,很美,大家都正在看。」——《Hey Yuli!3》
我在《Hey Yuli!3》進場前刪除了劇本最後一段的文字,讓它始終保持空白,卻不由自主地說出這段話,一切彷彿是那隻在蘭嶼遇見、又消失的羊「Yuli」托我之口所說,也許這樣做是為了讓自己在這看似漫長、實則短促的Yuli三部曲最後,能有片刻的喘息空間,讓我有機會聽見祂的聲音。
我以新媒體藝術的學經歷待在劇場也即將屆滿7年,擺脫不了的是這標籤驅使我對於「新」的盲目默從。在這無奈中總是不禁投機地去好奇:科技藝術的終點迎來的究竟是什麼?
《Hey Yuli!》是我唯一自發性提出的創作。從遊戲引擎再現3D虛擬羊開始,逐步加入動態捕捉、AI圖像╱文字生成,透過Yuli這些技術成為一種我去面對「新媒體」標籤的方法,以自己的肉身作為載體去體會表演。最後在這次的版本中,唯一保留下來的是一段在蘭嶼幫Yuli洗澡的影片,被再次投影在舞台上。那是2018年,19歲的我與牠最後一次一同在影像機器前的身影,隨著錄製按鈕的觸擊,化作像素、化作參數、化作光點。在舞台上反覆操演這個影片的過程中,曾有這麼一瞬間,我意識到人們透過影像機器所對抗的,始終是對自身可能會消逝的恐懼。回過頭梳理,發覺這並不是新媒體藝術家的自省,更是Z世代面對影像機器的必要認知。

回望起跨領域的共創,弔詭的是這概念早已行之有年超過一甲子,攝影裝置、投影裝置與字幕裝置已然成為劇場的標準視訊配置,我卻還是時常不得不靠「新媒體」的標籤才有機會被邀請入場。這是從前不斷困擾我的課題。然而,從在臺東藝穗節駐村開始,我頻繁往返於都蘭和蘭嶼之間,逐漸萌生對於「在沒有劇場的地區或群體,藝術又將何去何從?」的好奇。這個問題卻不約而同地間接回應了我對跨域創作的迷惘:我不過是一個比較擅長影像的人,如同有人擅長料理、計算、管理、畜牧等。
對於自身之所長不應被方法或場域所制約,實踐的方法更流動。
我曾因為完成演出而感到滿足、因為設計的影像與表演相融而感動、因為用投影機幫助朋友粉刷咖啡廳而慶幸,甚至在台東都蘭的教會裡教孩子們寫生、觀察事物,並因此獲得信任。總歸起來,在這個身分與認同多變且無處不是跨領域的時代下,我無法保證每一次展演都能忠於自己,更不願在這些時刻仍被稱作藝術家。我認為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比較擅長影像的人。
蔡東翰
1999年生,創作作品跨足表演藝術影像設計及新媒體劇場表演編導,並應用於跨領域創作教學。2022年至2024年透過《Hey Yuli!》創作虛擬羊反身梳理千禧世代下的生命經驗,2023年於聚思製造端之駐館陪伴中提出《Visions of Gideon》計畫,爬梳影像於跨領域當中之創作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