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1:您認為「讀劇」是一種演出嗎?為什麼?
邀請讀者們閱讀下方這段文字,空間允許的話,建議讀出聲音來:
「阿山:我只是個島嶼中部鄉下初中畢業的農家子弟,下田拔菜,開車載貨,我怎麼可能會說出這些文謅謅的話。但死亡是個奇妙的轉換,成鬼之後,所有語言界線都瞬間拆卸。我以前不會說的話,現在都說。⋯⋯
口傳歷史,於是我在人們的咽喉、口腔、舌尖。手寫故事,所以我在筆尖,快速流向紙頁,在燒紙碎紙揉紙之前,我定居在紙上,但就算紙毀,人有背誦能力,只在腦海拓印了一份完美副本,於是我定居在腦海裡。」(陳思宏原著,阮劇團改編,鄭媛容、郭家瑋編劇:《鬼地方》)
短短一分鐘,剛剛讀者們在各自的劇場,自己亦作為聽眾,迅速完成了一場小演出。
讀劇是一種充滿「閱讀」力量的演出,短短的一篇文字,讀出聲音時,閱讀者若是被文字內容牽引,隨即自然地召喚了內在的溫度、態度、口氣……讓文字出聲來。讀劇有一種巧勁,介於一切尚未被定義的免責空間,這個空間是表演者可以大大玩味文字意象的美妙時刻,我相當喜愛觀看讀劇,有時「讀劇」比「演出」還「好」。因為一切尚未被決定,或只被給予了初步的框架,讀劇是自由的地方,是每一分子都重要的地方,一張簡單的椅子,一群素樸衣著的閱讀者上台,我心中的藝術總能與台上相呼應……
在劇本上通常正式演出不會使用:劇作家的名字、舞台指示、劇終……這些文字就跟台詞一起,一視同仁地被閱讀出來的時刻,在台下當觀眾,特別喜滋滋。這個故事該怎麼解讀,回到我的腦海,這終究是人寫出來的文本,不能忘了他,有段文字專門在形容這群角色會怎麼開門關門,也不能忘了他,同時表演者不會急著多做什麼幫助我,只單使文字經過他的咽喉,流淌出他的身體,只單讓簡單且必要的移動,帶他前進,當然不能忘了他;偶爾佐以或寫意或直接的道具,我跟著這些出現在讀劇裡的必須,讓我心海裡的想像浪潮持續。
Q2:讀劇與正式演出的「表演」本身,您認為有什麼差異嗎?或是您會做出任何區隔嗎?
拿到劇本時,通常排練期會隨之開始,會盡快讓自己在踏進排練場前,劇本已背好,雙手不被劇本綁住,才能自由挖掘。但「背」通常也是個雙面刃,背熟萬一不能再放,一段段的文字進入愈來愈固定的套路節奏,也是找死。背了需要再次忘記,我盡量這樣提醒自己。每天進排練場需要前進的,不需要愈排愈肯定,我比較相信在空間、文字、時間感裡,經過一次又一次實在的閱讀,與劇組一同建築。將劇本背好,並且在排練場開始有了一點點的基礎,劇本就會開始哄騙我(此處的哄騙完全是稱讚^^),可能我在今日與同伴試出了一個很好的基礎,明日開始工作前,昨日好的經驗希望保留,再繼續往前,一旦保留之心起,通常不久就會卡頓了。所以我盡量再次進行遺忘,告訴自己再回到文字本身,開始工作,找到基礎……不停地來回折返跑,終至將通往此片段此場此幕的表演通道找到。
演員需要的安全感,需要某種程度的「定」,但衝突的是,演員卻在一次又一次的當下演出,這其實不可能也不需要「定」來綁定,以及我也不是機器人,寫好程式就不改了。
現在想想,需要的安全感,擁有共同創作理念的同伴就不擔心了,再來就一同挽起袖子開工,這個建築體,可能拆了又拆,蓋了又蓋,我願意他房裡有房,田中有田,即使繁複,卻不失去方向,我想這是劇場於我,相當奧妙深刻的一層。曾經參與讀劇的身體經驗、觀看經驗總在我需要每日進行遺忘的那刻浮現,盡量在排戲中(建築中),選出最有力道的材料。
讀劇與正式表演中,在以上這樣的念頭裡,對我就沒什麼差異。一直到上台亦如是。
今天的我跟昨天的我,不一樣,又多了一日的生命經驗,身邊的同伴亦是如此,我們如何一同在每日生命的變化裡,用今日的相遇,尋覓到最大的共識與共創?是每次創作時,不論演出規模、形式、地點、語言⋯⋯我盡量,在每日工作裡,一直問自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