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艺术杂志

什么是舞蹈的「即兴」？

最简单的即兴的观念，就是「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这是人类的原始与本能。在艺术学习的过程中，我们常被一些风格与美学观念所限制，而减少了许多可能性。「即兴」则具有自发性与全民性。就舞蹈而言，几乎没有一个编舞者没有即兴的成份，许多尝试都经由即兴的管道完成。

它是一种创作的过程吗？

即兴既是创作的过程也是材料开发的源头。但我比较喜欢没有任何目的的即兴，它是自然发生的，不是为了特定的创作与表演。中国人从小就箝制在过多的临摹、规矩与条例的「不可以」里，即兴所需要的开放比较欠缺。

即兴是把「不可以」的观念去除吗？

不，即兴是一种解构的东西。表演者必须要够诚实、有勇气；欣赏者必须有包容性，没有「对」与「错」之别。

你在跳编好的舞与跳即兴舞蹈间的感觉有何不同？

跳编好的舞时，每个动作附有很多质感的雕琢与细腻的情节；但即兴舞蹈不只是表达情绪（emotion），它未经任何的选择、修饰，是更纯粹与简单的表现。当舞者素质够好时，虽即兴而你不觉其为「即兴」；即兴舞蹈本身虽然不带故事性，但动作间有直接关联。

即兴舞蹈的净化功能会不会较高？

会。台湾这个环境非常崇拜技巧，但唯美只是艺术的某种形式而已，背后更丰富的应该是这个「人」与他的思想。古典芭蕾的原动力可能在技巧，舞伴是谁并不重要，最主要的是技巧够不够好；而即兴像在任何状况下都是一个「原型」，可以变成其他的型式。

受了即兴训练的人，日常生活中的「施」（give）与「受」（take）也会很自然地改变吗？

对。这个人会变得非常敏感，不断地进行这条双向的道路。即兴对于台湾的教育制度非常重要，因为学生早已接受了太多人家给的东西，而找不出自己的表达方式。目前从小学的舞蹈实验班开始就有即兴课了，但老师若不能融会贯通各家之言，他所教的又成了另一套成规。

不鼓励即兴等于不鼓励创作。创作就是由点滴的即兴累积而成的？

是。要先开放意志，然后磨练技巧，培养眼界，其他的随后才可能发生。

谈谈你开始做「接触即兴」（contact improvisation）☆的过程。

我十三岁开始做即兴，在想像空间中开发人格与接受他人。多年前无意间和一个人做了整晚的接触即兴，感觉好像在与人练太极气功或是在弹爵士乐，因为两个人会彼此影响，动力是接触之后才发生的。

每次做「接触即兴」前后的感觉？

在做之前是充满期待，做完之后肉体与心灵骤获舒解与满足，更了解自己的内在，也学到了如何藉著感受对方的节奏、能力、结构、身体动作倾向来了解别人。那是一种如诗的沟通，过后彼此间会异常兴奋并且互相拥抱。

当你在支持（support）别人与被别人支持时，二者间感觉有何不同？

这是另一种语汇。形式上是我的重心，别人的重心，两人加在一起的重量，及地心引力间的转变；然而，接触即兴背后的哲学思想是源自中国的禅学、无为，与随缘──你不会去斗争与抗衡，也不去造成事件的发生，没有任何企图心和欲望，但你完全知道自己是在控制中的，能反应与顺受各种情况，而不主观地判断。接触即兴时两个人随时都在做决定及取予讯息，好像是人处在高警觉性的静坐平衡中，已达到身心合一的状态（body-mind centered）。

当两个能量、技巧，和思考深度有极大差异的人做接触即兴时，他们之间应如何协调呢？

因为这是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所以高段与低段在一起时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只是初学者较不敏感，引导方式与讯息必须更淸楚。

如果在即兴中被人干扰而中断，你怎么办？

这要视情形而定。当无法再继续下去时，也不必强求。其实当你很专心地做即兴舞蹈时，虽看起来是漫不经心，但旁边再多的事情发生你也浑然不觉。

既然这是一个如此内心的风景，那么观众的存在与否会不会影响到即兴的表现？

多少会有。以我个人而言，观众投在我身上的注意力所放射出来的能量，会让我面对观众那部份的身体特别敏感，而感到那边是「前面」；我自己做即兴时，较没有方位的概念，也不管会不会「难看」（如屁股对著观众，或叉开双腿坐著面向观众。）。

在做接触即兴时，目光接触非常重要吗？

所谓的接触即兴就是什么都接触，但没有刻意的目光接触。因为在做的时候，全身的每寸皮肤都长满了「眼睛」，而一般情形下用来做情绪表达的强烈焦点──眼睛──反而是在内聚的注意力之下，什么也没看到。

那么听觉呢？比如说，对方的呼吸、音乐声……

平常做接触即兴时都没有再附加音乐，但有很多人会自发性地哼唱与对话。

音乐这个元素的有无会改变舞蹈即兴的感觉吗？

会的。音乐和舞蹈二者所使用的思考语汇不同，所以在对话时会相互引导或抗衡，好像一个人在与人用中文交谈时又加人了手语与英文单字。

接触即兴的舞伴最好是固定还是经常变换？

不一定。平常练习时都是一直换。

那么「比较好」的即兴舞蹈是指舞伴间的关系比较好，能量交换比较多，看起来比较美，还是……

都有。但这很难形容，是很深的沟通与亲密的感觉。

还是观众比较感动？

这倒不相干。

那么舞伴间性别的不同与性器官的接触呢？

很多人在考虑到「性」这个问题时会面临「亲密感觉」的忌讳。但我在做接触即兴时，男女的差别只是身体大小、轻重、与肌力的差异，而性器官的接触也只是全身皮肤接触的一部份而已。

 

采访整理｜陈怡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