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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业化的剧院成立之前,艺人在客栈的天井搭建临时野台,观众或站在中庭或坐于楼上走廊观赏。(邱锦荣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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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的剧场

莎士比亚不但写剧本、参加演出,而且曾任戏院的股东长达十七年之久。我们阅读莎剧时,不可忽视这三重身份,以及剧院硬体和剧本结构、品质间的依附关系。

莎士比亚不但写剧本、参加演出,而且曾任戏院的股东长达十七年之久。我们阅读莎剧时,不可忽视这三重身份,以及剧院硬体和剧本结构、品质间的依附关系。

伊莉莎白时期的剧作家,通常都会应特定的剧团以及剧院所请而写作,因此他们与剧院的关系密不可分。莎士比亚一生曾替四个剧院写作剧本,它们分别是:「剧院」(Theatre)、「帘幕」(Curtain)、「环球」(Globe),及「黑僧」(Blackfriars)。其中莎翁与「环球」的渊源最为深长。他不但写剧本、参加演出,而且曾任「环球」的股东长达十七年之久。因此后人阅读莎剧时,不可忽视莎翁身兼剧作家、演员、股东的三重身份,以及剧院的硬体设施与剧本的结构、品质之间的依附关系。莎翁与「环球」的渊源,始终对他的创作生涯有重大影响。

伊莉莎白时期的剧院

历来学者对于莎士比亚的舞台都极感兴趣,诸如:伊莉莎白时期的剧院、舞台的硬体构造、剧团演员组织,以及舞台结构之于剧作本身的影响,在在成为学术论题。然而四个世纪以前的文献流传后世的甚少,议论纷纷,不可定于一见。例如,「环球」剧院当时的建筑蓝图已不复可得,后人对它的了解无非根据一些无法确定的线索。虽然求证困难,学者搜求的众多蛛丝马迹累积下来,亦容许我们建立当时典型剧院的大致梗槪。以下将以「环球」为典型,描绘伊莉莎白时期公共剧院(public theatre)的共同特征,和剧场的一般惯例。

在有正式的剧院之前,客栈的天井往往是职业演员的表演场所。舞台就搭在露天的中庭一端,观众席则分布于天井及周围的楼座,遇到天候恶劣或酷寒的冬天,只好停止营业。公共剧院经多年演变仍保有这项露天天井的特色:底楼是一便士一张的站票,楼上的座位自然是给有钱的大爷。由于舞台没有任何人造灯光,午后就上戏了。

泰晤士河的「河滨」(Bankside)是伦敦久负盛名的娱乐区。自一五八○年代起,吸引了很多戏院经营者。一五八七年成立了「玫瑰」戏院,一五九五年成立「天鹅」戏院,一五九九年,拜莎翁盛名而最为后人所知的「环球」落成。身为股东之一,莎翁可以与其他股东分得楼上座位的门票收入;剧团则抽取另一半楼座收入及全部底楼收入。莎翁兼为演员及作家,因此三方面都各有进帐。

就十七世纪的伦敦市景图来看,「环球」外表呈八角型,但也有其他证据显示它是圆型。不过内部很可能是圆形。舞台为长方形的空舞台,观众席环绕三面,除了底楼外,楼座有两层,两面或三面。舞台的正后方是固定的建筑体,舞台上仅设简单道具。以《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例,道具仅止于朱丽叶的睡床、绳梯、卡朴乐家族的家墓。舞台正后方的建筑体有一面墙,这里设有通往后台的门廓,门廓可能有帘帏遮掩。沿墙还设有一层楼座,供乐手们及部分演员视剧情需要而用。再举《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例:「楼台会」一景中,朱丽叶的闺房在楼上,罗密欧所立的舞台就代表卡朴乐家的后花园了。

另有一种说法:朱丽叶的卧房设在内台。但是内台深凹,距观众席很远,视觉效果不佳。甚而也有学者主张楼台会另有道具在舞台上另行搭景,未演此景时,观众视作不见。

莎剧原无场景

伊莉莎白时期的舞台,如上所述,是空舞台。至于以布景显示场景,则是十八世纪初叶以后舞台才有的惯例。莎剧早期的四开本显示莎士比亚绝少分场次及标示背景,所有「环球」剧院的演出,演员的(动)作表(情)和绝妙好辞才是演出的重心,三面环绕的观众席使观众与演员得以密切交流,视野亦淸楚无碍,故事发生的地点则无关宏旨。后人不查究竟,替莎剧一一列出人物表,划分场景,交代地点,实非莎士比亚的初衷。始作俑者是尼古拉斯.罗伊(Nicholas Rowe),他于一七○九年发行六大册的《莎士比亚戏剧全集》,这部全集也是第一个真正的莎剧编辑本。

以《奥塞罗》为例,莎翁原意本戏一开场就是伊阿戈和罗德瑞戈的对话,观众无需注意对话发生的背景,直到七十四行,伊阿戈一句:「这是她父亲的公馆」,舞台后方的固定建筑体顿时化为德丝狄蒙娜父亲的宅第。第二景开始时,舞台又成为一个没有特定背景的地方,随著剧情推移,由剧中人物卡西欧和伊阿戈的台辞得知,舞台又转为奥塞罗与德丝狄蒙娜的官邸。要之,空舞台可以随著剧情发展、角色的对话或道白,随时转换场景。

另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战场。莎士比亚的历史剧及悲剧常有战争的场面,两军对峙,剧力万钧。战场画龙点睛般的点出重要人物之间的冲突,例如《亨利四世》中王党与叛党交战,高潮则安排在世子哈尔与骁勇善战的霹雳火的最后对决,哈尔手刃霹雳火之后,心结已解,说了一段文情并茂的话,表达他对敌手的惺惺相惜。

正由于「环球」舞台没有特定背景的此项特性,剧作家能够顺畅的移换情景,塑造出千变万化的空间,以虚为实,观众则藉著想像的空间,自然而得全景的视野。十八世纪的剧院却抛弃了莎翁的巧思,舞台时常换景,罗伊硬替莎剧「发明」了场景发生的特定地点,配合使用背景道具。背景的引用反而影响剧情的流畅。

空舞台的灵活妙用

试举《凯撒大帝》的第五幕为例。本幕之中,主要人物汇集于非力匹大战,人马一波接一波的交战,战役虽然片片断断,但剧情却能一气呵成,两军交锋的地点不需交待,这正是空舞台的灵活妙用。但是仔细推敲起来,这场战役细分则达九景之多,虽然十八世纪的舞台有成组的背景道具可用,然而上下拣场费时耗力,剧情则显得断续无力。二十世纪的编者通常将第五幕的九景浓缩为五景,较之十八世纪的版本已有改善,但是每一景的仔细划分,仍然使得剧情丧失重心。

我们可以想像在「环球」的空舞台上,所有的焦点都集中于人物和剧情;观众全神贯注于布鲁特斯的抉择、凯西斯的迷乱,以及这场战役「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决定性。观众绝不受换景的干扰,舞台上没有中断换景或中场休息之类的事,剧情环环相扣,如水流般抽刀不断。莎翁之于「环球」剧院的三重关系,正足以说明他是个如假包换的「剧场人」。后人阅读或观赏他的剧作,如果忽略了当时以虚为实的空舞台特性,则其谬深矣!

相对于公共剧院,当时还有一种私人剧院(private house)。顾名不可思义,这种戏院,一样卖票收观众。它们是设在室内厅堂,不受风雨侵袭,日夜都能上演的小型戏院,容纳量约为公共戏院的四分之一强,舞台以烛光、油灯、火炬照明。票价比公共戏院贵,座上客或许亦较为高雅。

关于私人剧院的舞台,笔者不见有专书讨论。论公共剧院的专著虽然极多,仍然不脱考据外加臆测。兹分述若干细节:舞台为突起地面的木板台,没有现代镜框式舞台的落幕启幕。舞台上也没有可以上下移动的彩色背景,只有若干道具。倍受争议的枝节则在于内台、入口,及舞台后方固定墙面上的楼座。根据现存最早的绘图文献──天鹅剧院草图判断,舞台突出于观众席,后墙有两扇与墙面平齐的门廓,而后墙的上方楼座似乎有观众。舞台的一部分,有支柱架起的天篷,其上绘有蓝天及金星。后墙楼座有演员更衣室。天蓬设有机关门,名曰「天堂」,众神天使视剧情需要,由此自天而降。

从乾旦到坤角

自十八世纪以后,莎翁舞台剧与时推移,每一时期风貌各异,或仿古,或求新,或融合两者,老干新枝,历久弥新。由于女演员的引进,连行之已久的「乾旦」惯例也改变了。莎翁时期,所有女角皆由音色柔和的少年担任。在《哈姆雷特》一剧中,王子向前来丹麦宫廷御前献艺的戏团问候时,特别调侃其中的一位乾旦,说这位姑娘长大了不少。另有硏究指出,《李尔王》剧中的小公主可德莉亚与御前弄臣,实由同一名演员分饰,盖因这二个角色戏分不轻,但从来没有同台出现过。后世不但「乾旦」式微,剧中的女性都还其女儿身,甚至兴起了坤角反串。譬如罗密欧的角色,评者认为有些娘娘腔,无法吸引成熟的演员担纲,十九世纪前期《罗朱》一剧不甚受观众靑睐。但在一八四五、一八四六年之际,有位名为夏绿蒂.库西门的美国女伶,反串罗密欧,与其妹同台演出对手戏,而於伦敦轰动一时。在此之前,英美两地已有不下于十七位女演员反串过罗密欧的角色。

由于电影、电视事业的兴起,大小银幕之于舞台剧也有其回馈性的影响。例如义大利导演兼舞台设计法兰克.柴菲莱利就深受义大利新写实主义电影的影响;他师承维斯康提、狄西卡及罗塞里尼,并接受维卡及左拉的写实美学。柴氏在一九六○年於伦敦的「老维」剧院推出《罗朱》,群集的意象取代了莎翁的辞藻,以呈现少年少女的热恋。一九六八年派拉蒙电影公司正式发行本剧电影版《殉情记》,大师的执导作品现在已成为经典。

现代剧场诠释莎剧

本世纪最著名的导演彼德.布鲁克,才华洋溢,敢于创新。他尝试诸多现代剧场的「沟通」的可能性。他于一九七○年在「皇家莎士比亚剧团」所导的《仲夏夜之梦》,把舞台设计成一个空的白色大箱子,像一座网球场,尽弃雅典的背景,连棵树都没有,别说是整座森林了。奥伯龙和泼克荡著秋千,地板上则铺著厚厚软软的织物,演员或坐或卧。布鲁克善于多方取材,而能自成风格。在《仲夏夜之梦》里我们看到多重的源头:俄国导演梅耶荷德(Mey-herhold)机械式的背景道具、义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喜剧、马戏团特技,以及六○年代的激进剧团。自一九六二年加入RSC到一九六八年离职,布鲁克始终是该团最受嘱目的导演。

一九九三年台北的世界剧展将推出RSC的《错中错》,这出戏在莎翁作品中较少演出。由于剧幅短,通常都整本演出,不作删剪。一九三八年俄裔导演克姆萨耶夫司基(Komisarjev-sky)于莎翁故里导过此戏。八〇年代RSC的副导诺伯(Adrian Noble)也导过本戏。

参考书目:

Bentley, Gerald Eades. Shakespeare and His Theatre.Lincoln: U. of Nebraska P., 1964.

Cook, Philip. How to Enjoy Theatre. London: Judy Piatkus, 1983.

Gurr, Andrew. Playgoing in Shakespeare's London. Cambridge: Cambridge UP, 1987.

Hartnoll, Phyllis. The Theatre. London: Thames and Hudson, 1968.

Wright, Louis B. Shakespeare's Theatre and the Dramatic Tradition. U.S.A:the Folger Shakespeare Library, 1958.

 

文字|邱锦荣 台大外文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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