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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玲玲在艺术学院执导的《碾玉观音》。(冬靑剧团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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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与演出之间 写在《碾玉观音》重演之前

这部常令观众涓泪滂沱的戏,二十六年来已演出无数次了。作者虽然认为剧本一经印行,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诠释;但是他坐在台下观赏时,时而怅然,时而感动,却仍是一种与作品血肉相连,外人难以体会的心情。

这部常令观众涓泪滂沱的戏,二十六年来已演出无数次了。作者虽然认为剧本一经印行,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诠释;但是他坐在台下观赏时,时而怅然,时而感动,却仍是一种与作品血肉相连,外人难以体会的心情。

《碾玉观音》

4月14日〜15日 19:30

台北国父纪念馆

一九○四年,契柯夫的《樱桃园》在莫斯科艺术剧院首演,由史坦尼拉夫斯基导演,是剧场史上一次重要演出,丹钦柯曾誉之为「艺术剧院最光辉最特色的象征」。而契柯夫认为史氏根本没有看懂他的作品,像第四幕只有十二分钟的戏,被他哭哭啼啼拖了四十分钟,简直令人难以忍受;并大骂史氏毁了他的作品。

我们知道自十九世纪九○年代至本世纪初期的廿几年间,一个导演得忠实于剧作家的作品,可以说是剧作家最神气的时代,契柯夫才能理直气壮的骂上一骂。而今天的剧作者则是不存在了。他的作品可以被除头去足,劈腹分尸,高兴怎样支解,就怎样支解。假如莎士比亚自天堂(也许是地狱)走下来看看他的戏剧在人世间的演出情形,我想他决不会承认那是他的作品,我甚至怀疑他是否能看懂他的作品的演出。

这就是剧作者今天的处境。然而话又要说回来,一部剧本一经印行,作者本已经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一堆文字。这一堆文字任何人都可以依照自己的理解来读它,来诠释它,或依据自己的想法或观念把它呈现在舞台上。史坦尼拉夫斯基导演的《樱桃园》是史坦尼拉夫斯基的,当然就不是契柯夫的《樱桃园》了。

话拉扯得太远,我这篇文章的目的实际上是要为我的剧作《碾玉观音》说几句话,因为该剧又将搬上舞台。正如上面所说的,一部剧本既经发表,作者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这就是我从来不愿意解释我自己作品的原因。这次我突发奇想,我是不是也可以作为一个普通读者与观众呢?我是否可以从一个读者与观众的角度来发表一点想法呢?许多年来我不是一直扮演著两种角色:有时创作、有时分析和批评吗?

《碾玉观音》自一九六七年发表以来,是我的剧本中演出次数最多的一部,二十六年间大大小小的演出已无从计数(包括看到的和没有去看的)。但是每次看完总怅然若有所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塞在心头,总觉得要问这就是我的剧本所要表达的吗?每每会想到许多的问题,但是走出剧院不久,也就淡忘了。

今天我试著自一个读者和一个观众的身份提出一些问题。

先说秀秀,这个剧本戏份最重,也最难演的是秀秀,因为她必要经历三个时代:少女、少妇与中年妇人,和三重身份:王爷的独生女、碾玉匠的妻子与母亲的角色。每一时代和每一身份都对她产生了影响,形成了三个不同的「人」──不同的观念和做法,但是却统一在一个人的身上。亦即是说,她亦有不变的部份,那就是她的任性、她的果断、她的坚强和意志力,以及她的勇敢、机智、善良和高贵。或许有人会提出疑问,她最后的不认崔宁,不该受到指责吗?我想,当她经历了这一连串事故之后,她已失去了一切,她惟一拥有的就是孩子,这是她希望之所在。除此之外,其余的,包括她自己,都变得不重要了。也许今日的女性有更宽广的天地可以驰骋,不会像她这样,但是我的母亲的一代,或甚至我自己这一代的女性,似乎都无法超离秀秀所扮演的「母亲」角色的范围。我们能苛责她吗?在舞台上要抓住她的变化的部份或许比较容易,要表现她的不变的部份,那就难了。

次言崔宁。这个角色和秀秀正好相反。他的一生几乎没有变化,他永远活在他的兴趣与想像的世界里。他的出走、他的流亡,并非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他是被牵著走的,或者说命运的捉弄吧!但是他却是执著的,为了一块难得的美玉,竟然以他自己的生命作赌注;他的内心深处似乎潜藏著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动,迫使著他要表露出来。而表露出来的结果,往往带给他不幸。他却不知道这不幸的根源何在。他是如此的单纯,单纯到无法适应复杂的人世,无法处理人与人之间那种微妙而可怕的关系,当然更无法对付环境的改变或事故的发生。这种人在这世界上是失败者,是无可避免的悲剧人物。但是假如我们翻开历史,会发现这种人物是存在过的,也惟有这种人物的存在,这个世界才不会太世故、太现实,才展现出它的可爱一面。但是他却不可怜,他决不是个可怜虫,尤其不会自哀自怜。他有他自身的尊严,凛凛然无可侵犯的高贵与自信。否则,聪明如秀秀者会爱上他吗?其分寸之间的掌握,真个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最后我要说,作为一个观众是希望被感动,在剧场中观众绝不会吝啬他的眼泪和笑声,这就正是他们被感动的明证。要让观众发笑,绝不是演员在笑。你几曾看到卓别林笑过?他越是正经八百,观众却越笑声震天,仿佛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烦恼了。流泪也是为此,如果演员只会哭哭啼啼,观众反而无动于衷。

这部戏当然不会叫人发笑,但却是叫人流泪的,叫许许多多人,甚至不容易流泪的人流下了眼泪。依据我看此剧的经验:有的人哭得唏哩哗啦,有的人眼睛红肿,有的人甚至躱到洗手间去,不好意思见人。假若一次的演出能让观众痛痛快快流下眼泪,能让眼泪来洗净他的心灵,就应该是一次成功的演出吧!

 

文字|马森 国立艺术学院戏剧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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