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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在优剧场中担纲重要角色。(许斌 摄)
特别企画 Feature 特别企划

玄机暗藏,意在象外 优人面具之堂奥

从《锺馗之死》第一幅生动狰狞的面具设计开始,优剧场便展开长期寻溯面具之路。由宗教性浓厚的傩仪面具,至日本能剧的发声、台湾地方戏种的造型,汇集诸方优点,希冀塑出更多样的戏剧面貌。

从《锺馗之死》第一幅生动狰狞的面具设计开始,优剧场便展开长期寻溯面具之路。由宗教性浓厚的傩仪面具,至日本能剧的发声、台湾地方戏种的造型,汇集诸方优点,希冀塑出更多样的戏剧面貌。

把戏剧的起源与宗教性的傩仪联系在一起,是戏剧思维的重要面向之一。坊间的戏剧谈论也多半从原始宗教开始,而其演化的过程则解释成逐渐放弃面对神灵的仪式面向,增长娱乐人间的戏剧面向之过程。

对于这样的讨论,一般多半自戏剧的角度单向的思考,然而,我们试着自另一个角度,由宗教性的傩仪开始,进入戏剧与傩仪之间的关系。

假面,正是经常与宗教相关联的一个重要元素,作为联系人界与非人界之间的巫觋,是人类崇拜(或畏惧)另一类的中介人物,而假面则是巫觋用来接近(或驱赶)另一类的中介作用之一种方式。

透过变脸,使巫觋转变原本的凡人身份,代表凡界对神(或鬼)的祈愿(或驱离)。在崇拜(或驱逐)的仪式中,产生了扮演的行为。假面正是作为扮演作用的一个最为具体的媒介。

在中国古老的典籍《后汉书》〈仪礼志〉中记载,巫师与相氏戴着狰狞的面具,「黄金四目,披熊皮,玄衣朱裳」,打扮得十分凶恶。把人的最主要神情,摆在人的面部或眼神,已有很长的一段历史了,也正在这样的历史脉络之下,「变脸」乃成为改变一个人原本的特定身份的最主要手法。

优剧场自从拟定了一个对戏剧的长期的「溯」计划之后,即试著重新揣摩和涉入假面的世界。

「溯」计划进行至今的几年之内,优剧场即不断地寻找面具与仪式、面具与戏剧的相互关系。同时,其间的几个重要演出都和假面有关系。在此,我们尝试回顾过去每一个阶段(大致以每一出戏作为面具发展的阶段)的面具使用、造型及意象的摸索过程。

造型,发声,与角色进出

第一阶段是一九八九年十一月的《锺馗之死》。在国家剧院实验剧场的演出节目单上,导演刘静敏留下一段颇为重要的话,「面具,在我们寻找面具造型的过程中,我们发现林赞成家里傀儡戏偶的面部造型最为契合。」「面具的使用,在我们戏中的发展,仍是个极待硏究的课题。一个好的代面演员,最大的挑战就是他的发声。通常,演员戴了面具之后,声音共鸣点不能从口腔传出,而必须透过头顶背脊、甚至全身的共鸣腔,在《锺馗之死》这出戏中,面具的使用,不仅仅是面具,也是道具,甚至是演员进出角色的象征。」

在这段话中,可以看出,当时已经碰触到三个关键性的问题,一是面部造型,二是发声方法,三是角色进出。

「角色进出」,牵涉到与祭仪相关的即是人界与非人界相接触时的中介作用。这个中介角色「进出」在人界与非人界之间,完成人界的祈愿任务。当然,作为戏剧演出的《锺馗之死》中的角色进出并非仪式性的作用,而是剧场表演,这出戏只有很少的演员,可是却由四个演员来演不同阶段的一个锺馗,每个演员在不同的阶段担任锺馗或小鬼,锺馗或小妹,锺馗或其他人。同时也作为进出今古两个不同时空的工具。

「面部造型」,在当时因为初次接触民间祭仪,在剧场长期的顾问李丰楙教授的引介之下,得以接触宜兰悬丝傀儡大师林赞成先生的跳锺馗。剧场成员在寻找锺馗故事之余,同时也发觉林先生家传的悬丝锺馗爷的面部造型是《锺馗之死》的最好范本。但,可惜的是如今已经找不到老师傅能重新雕刻相同的傀儡头,更不用说将之转刻成人用面具了。透过朋友的介绍,终于找到了以制作外销魔鬼面具闻名的庄淸泰先生,尝试著以林赞成家藏的锺馗面容作为面具范本。庄淸泰先生于是替优剧场制作了第一个面具,也开始了面具与优剧场的长远关系。

至于发声方式,在一个一、两百个观众的表演场合,戴上面具所能传达的范围,立刻产生严重的问题。《锺馗之死》演出七场之后,虽然再加演两场,可是,观众依然提出这个问题,发声。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优剧场在第二年过完年,一行三个人在几乎全无资讯的情况下,远赴贵州,寻找被称为戏剧活化石的傩戏踪影。在前后一个月的行程中,拍录了部分的演出录影带和影像资料,同时也拜会了贵州和上海两地硏究傩戏的学者专家,最后还带回了数十个傩戏面具。

在探访的过程中,看到了一个替八十岁老主人祝寿的德江魏家寨的半堂「傩堂戏」以及三场不同演出场合的安顺地戏。两种不同地方的傩戏,虽然都称为傩戏,但似乎各有不同的传统,至少,发展的脉络并不相同。以面具的使用方式而言,德江的傩堂戏直接把面具戴在脸上,但安顺地戏则先在脸上罩上黑纱,再将面具挂在额头上。地戏演员直接穿透黑纱便可看见外界,发声的问题也解决了,但地戏演员的这种打扮看起来头老是朝天仰著,脖子也感觉太长了点。而「傩堂戏」的演员则直接从面具眼睛的开口处看外界、从嘴部的开口处发声音;这种戴法免除了地戏的异样感,但却需要较好的发声技术,但,傩堂戏的演出地点以厅堂为主,即使是不去注意发声法,听的人也不成问题。但在场坝(广场)上演出的地戏就必须考量这个问题了。然而两种形式的面具,都有珍贵的参考价値。

寻师觅才转化观念

第二个阶段是一九九二年的《山月记〉。然而,为了文建会的十周年庆,于一九九一年十一月将《山月记》的两段戏中的〈老虎进士〉提前推出。

而,在这出戏的训练过程中,为了进一步探究面具在戏剧发展的可能性,以及解决《锺馗之死》所留下来的发声问题,刘静敏和我特地赴日,寻找能剧老师。经过早稻田能剧老师的介绍,找到狂言名师耕介先生。野村耕介先生曾受果陀夫斯基之邀请,参加国际表演训练工作坊。于是,一九九一年九月,在木栅山上的老泉剧场举办「面具发声曁舞台戏剧观念训练营」。

在为期四天的训练营中,除了优剧场的成员之外,还开放给其他有兴趣者参与。同时,还邀请于一九九○年十月《七彩溪水落地扫》中担任舞台装置设计的年轻艺术家侯俊明也参与这项以身体训练为主的活动。希望他能为《山月记》设计面具,并且透过这个亲身介入戏场训练的营队,更了解面具与表演者的关系。

在《七彩溪水落地扫》的合作期间,侯俊明已经展现他对台湾民间艺术的高度热情。巡回演出中的野台布景及翼景正是侯俊明的作品。在民间习用的大花被单布上施以重线条的绘作,一方面延续侯俊明的绘画风格,同时也把《七彩溪水落地扫》的民间性企图再度点染出来。

优剧场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再度邀请侯俊明参与《山月记》的舞台装置设计。

〈老虎进士〉所使用的面具是由贵州采集四台的傩堂戏面改装而成的。经过多次的沟通之后,决定在傩堂戏的面具上彩绘八家将的脸谱。原因之一是〈老虎进士〉的部分身体语言来自北港洪嘉亨师傅的八家将身段。侯俊明以其丰富的想像力,在造型各异的贵州傩堂面具上改造出具台湾民间八家将特色的新面具。

然而,在这个时期,虽然剧团成员经历过颇为严格的「野林训练」,但是临上场时,仍旧无法真正把面具挂上脸。

两个主要角色所使用的面具经过再三地尝试之后,变形成一个道具。由八家将手上的扇子和上了八家将脸谱的傩堂戏面具的组合,在面具的下额加上一把柄。其他的角色,则将面具反戴在后脑勺,成为造型设计的一部分。〈老虎进士〉的面具使用,虽然从某个角度看是创造了一个新的剧场语言,但,终究也回避了面具的本义。

《山月记》的另一段戏──〈巡山头〉中的面具是另一个年轻艺术家张鹤金设计的。这也是张鹤金第一次和优剧场的合作。

〈巡山头〉是一出源自民间说唱形式及十二婆姐的小戏。在面具的造型上也期望能拥有小戏的喜感和台湾民间人物的造像感。因此,采用了十二婆姐阵头所用的面具作为参考范本。十二婆姐的面具之特殊,在于他是由两个面具(前脸后发)同时挂在脸上,而不是像神童头罩,直接套在头上。

当时,刘静敏设计这出戏时,是为了两个演员的特殊性而来。男演员王荣裕是个肢体训练扎实且喜感十足的老团员,邱秋惠则拥有十分优秀的民间戏曲歌喉。面具使两个人演出四个角色,穿梭在今古阴阳时空之间。后来还曾发展出八个人演四角的巡回版,以及由卢国淸及任婉君演出的菲律宾版,也都各有特色。

从民间汲取创造力

第三个阶段则是一九九二年冬季的《水镜记》。

有了上一阶段的合作经验的张鹤金,继续帮助优的《水镜记》面具造型作设计。

这个演出预订克服两个困难,一是发声、二是把面具挂上脸去。同时,进一步细致化面具的意象。经过多次的纸上作业之后,《水镜记》中,蔡文姬、使者、桃花和老工匠等角色,决定以台湾的老布袋戏偶作为面具造型的泉源,张鹤金以其精熟的学院训练一次又一次地改修著导演对人物的理想造型意象。为了能让演员的发声能顺利地传递出来,面对著几个困难,一是面具的嘴部开口、二是面具的材质、三是戴面具的方法。然而,传统布袋戏偶因为不需自嘴部发出声音,所以开口不需做发声考虑,因而绝大多数都无法仿照。傩堂戏的面具虽各是直接挂在脸上,但因为他所面对的观众仅十数或至多数十人,可是优的演出面对的则是数百人;不同的空间,面具的造型也得不同罢!

至于材质的问题,以往台湾极少以面具戏作为表演的剧种,因此面具的使用极不普遍,几乎也可以说根本没有人尝试过表演面具的刻制。优剧场在这样的情境之下,也一直没有较好的面具使用,一直以替代品(如纸塑、F R P、塑胶、或直接借用中国及峇里岛或日本的面具)作为演出面具。而地戏面具所使用的丁木与白杨在台湾又找不到,因此在此之前,优剧场都在替代品的不适当情境中演出。

造型的意象除了部分参考老布袋戏偶之外,鬼将军和鬼武士,则以罗汉的面容象征鬼域的亡魂。张鹤金曾有十八罗汉水墨连作之作品发表,这个企图对他是驾轻就熟的。比较困难的反倒在蔡文姬等的面具上,这些面具因为仍旧是十分写实的容貌,但又占了演出中相当的戏份,因此决定由张鹤金设计造型之后,另邀传统木刻师傅翻刻成木面具。黄国书是一位年轻的鹿港神像雕刻世家后代,从小耳濡目染,但却没有真的动手刻过,直到他从事十年的摄影工作器材全部被偷之后,才立定志向重新学雕塑与素描。后来有机会在龙山寺的大整修中详细地硏究十八罗汉的造型,终于使他赢得民族艺生的身份。

然而,或许黄国书长年沈浸在神像的世界中,因此由他翻刻出的木面具始终仍带著禅味,这和张鹤金原始塑造的人间味是十分不同的感觉。然而,黄国书的神像韵味不也是十分民间的木刻意象吗?

经过了三个阶段的发展后,优剧场的表演者终于将面具挂在脸上了,但,更理想的台湾戏剧的面具意象仍然是个尙待摸索的道路。同时,在这样的情况下,更细腻地探究面具与仪式的互动关系似乎更是一个遥远的路了。

「溯」计划中,面具的追溯虽一直不是很多人在重视,但,却也是塑造优的剧场面貌的重要因素之一。因此,特地在创团五周年的机会,做一个初步的回顾。

 

文字|阿台 优剧场团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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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宗教性角度思考,「假面」与「变脸」正是联系人界与非人界的中介,在仪式中传达崇拜或驱逐意念。

面具使两个人演出四个角色,穿梭在今古阴阳时空之间,甚至于八个人演四个角色,也都各具特色。

 

作品时间年表:

《地下室手记浮士德》

一九八八年六月

《那年没有夏天》

一九八八年十月

《重审魏京生》

一九八九年三月

《锺馗之死》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

《七彩溪水落地扫》

一九九○年十、十一月

《山月记》

一九九二年一、五、六月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

《水镜记》

一九九二年十、十二月

《母亲的水镜》

一九九二年十二月

一九九三年三月

《争一水镜记》

一九九三年二月

《庆端阳》

一九九三年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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