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光炎无疑是二十多年来,台湾最重要的舞台及灯光设计家。这个名字代表的是专业负责的精神、诚恳热心的态度。在艺术创作上,他不断求新求变,却从不忽略现实条件。他热心提携后进,自己却始终保持和艺术初恋的靑春活力。透过专访及重要作品的回顾,我们管窥了大师宫墙内的样貌。
风格是自然形成的
专访聂光炎
翻开台湾近三十年的舞台发展史,从李曼瑰教授发起的「话剧欣赏演出委员会」到云门舞集、雅音小集、兰陵剧坊、表演工作坊、当代传奇剧场,在各种不同剧种、不同类型的演出里,聂光炎老师的舞台设计都占有极重要的位置。浏览一遍他的设计作品,几乎等于是重温了台湾近三十年的剧场活动。究竟是秉持怎样的创作理念和工作态度,使他能在整个经济、社会、文化的变迁中,运用不同的剧场条件,持续做出高水准的舞台设计作品?我们听他细细道来。
问:您参与的设计,涵盖面非常广,包括舞台剧、舞蹈、西洋歌剧、传统戏曲等不同类型,面对这么多互异的形式,您如何调整您的设计?
答:我一直认为剧场是一个活的声音,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和观众沟通,跟观众结合在一起。你要说什么,就必须具体表达出来,哪个戏最适合什么方法就去试试看。所以各种方法和表达形式我都试验,我总觉得舞台的形式风格应该是自然形成的,不需要刻意抱著特定的主义去做。观念或许存在心里,要等到做出来以后才是个什么主义。
至于演出的机能和个性方面,针对不同类型,当然也有一些基本的考虑。对舞者而言,一块好用的地板可能是最重要的;在舞台剧方面,表演区的空间处理,以及戏和观众的距离,必须加以注意;歌剧的演唱非常重要,指挥和演唱者之间不能有布景干扰;传统戏曲的性格相当多样,但一般而言,传统戏曲的演员,习惯较亮的灯光。此外,如何克服实际的演出环境,如小戏搬进大剧场,或需要各地巡回等等,这些都是对设计者的考验。
永远不草率完成一个设计
问:除了设计各种不同类型的演出,和您合作过的表演团体也非常多,会不会有观念、做法互相冲突的时候?可否谈谈您个人的工作信念?
答:首先,我相信人若能很诚恳地合作,任何问题总是可以想方法解决。光强调「伟大设计」,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剧场永远没有个人意志的完成,设计的能力就是把各种不同想法、观念合在一起,在剧场中产生作品,在剧场中共同分享,而不是各自为政。多听别人的意见,多和其他参与者沟通,并不会失去自己的设计。此外,舞台设计是个互相选择的工作,所以我都会先考虑好彼此的戏路、心境是否配合,如果各种因素不能配合,即使有好的报酬,我宁愿保留到下一次,等到双方各种因素契合时再合作。有了这两项原则,我几乎没有和人发生过什么严重冲突。
接下一个设计之后,我尽量要替这个演出设想。设计是个「服务业」,我考虑的是导演、演员、这个戏真正需要什么?而不是为我自己著想。那种特别突破,让所有人跟我一块去冒险的戏我不大做──假如是那种小规模,不负担盈亏的实验剧场就可以,但我参与的戏大多是要背负一部分演出责任的,所以我心情上总是有这样的一种……职业道德吧!基于这种互相尊重的道理,在剧场中,我能做,就尽可能地做。我的设计一定会把实际的工程、技术考虑进去。如果我能多画一张图,让做布景的人更了解,我就多画一张图;演员在平台走得顺不顺,够不够安全,这些事情都相当重要。我相信因为我认真,别人也会认真。我永远不草率地完成一个设计,而是尽可能运用智慧和技术,考虑所有人的工作方式,以及如何节省时间经费。使剧场产生最大的机能,才是一个设计者的基本态度和工作方法。
靠思想,不是设备
问:台北大部分的表演场地,您都曾使用过。日趋进步的剧场设施,对您的设计是否有所影响?
答:当然好的设备可以提供一些可能性,也可以有助于把戏做得更精致,但我不希望大家认为没有好设备,就不能做剧场。剧场可以在任何地方做,有各种可能。设计者不能只依赖设施,因为剧场还有一大部分不是靠设施能解决的,而是靠思想。也许在一个十分简陋的剧场里,使用最简单的方法,却表达了最深刻的意念,给予演员最大的可能性,这就是一个好设计。
问:您对国内舞台制作的技术和环境有什么看法?
答:国内舞台制作的环境是非常艰苦的,没有一个完整的系统可以彼此支援。我们这里的表演不像国外,可以一出戏演两、三年。而且,舞台制作的经费往往也不太充裕。在这种客观条件下,我并不硬性要求布景制作的结构方式一定要比照美国。只要能维持安全,造型符合,即使用了较简单的方法完成,我也并不以为过。当然,我也希望舞台制作能更制度化,更现代科技化。但是,我们缺乏整个戏剧环境的相对支援条件,想一天改变它是不可能的。我觉得也许国家剧院可以考虑设立一个大的workshop,带领国内的舞台制作技术往更高层次发展。
一个中国设计家
问:做为一个舞台设计家,您是否有个人比较喜爱的调子,或风格、倾向?
答:通常一个设计者如果固定只跟一个团体合作,比较容易看出一个明显的风格。我比较不同的是,各类型的剧种都做,必须配合各团体的需求,所以有各种不同表现。但里头还是有一些个人的设计因素,比方说,我喜欢把东西拉得很高;或舞台镜框用得很满,特别注意视觉的完整性。另外,由于现在灯光设施的功能愈来愈大,不只是照明,应该有更大的可能性。就个人比较喜爱的调子来说,我觉得我是一个中国的设计家,中国的剧场传统是简化的,它是个减法,以前两桌一椅就可以做一切事情,我觉得我们应该发挥这个西方人也注意到的优点。
做好了的那一次才是艺术
问:在您众多的舞台作品里,有没有特别满意的?
答:我认为说「我的」作品,是很不公平的。在剧场中的作品,是跟编舞或编剧、导演、演员,和其他的设计者、工作人员分享的一个东西。舞台设计不是你摆在那边的模型,完整的设计是演员在里边演,甚至加上观众在看的那一瞬间才完成的事情,所以我设计的是「戏」,而不是舞台。我相信艺术是「做好了的那一次」才是艺术,剧场是没有作品的,永远只在演出的那一瞬间才是完整的剧场。它是个朝生暮死的东西。这是它的感伤处,也是它迷人的地方──永远要面对一个新的挑战。
业余的做不好,专业的活不了
问:是否可以给那些对舞台设计有兴趣的朋友一些建言?
答:做这行最好先有个心理准备,就是「业余的做不好,专业的活不了」。即使从全世界的角度来看,这件事还是很艰苦的,不是想像中那么容易。但它是値得学习的事情,如果你对它有兴趣,应该多充实和设计相关的各方面的知识;必须懂一些剧场技术和工程。舞台的「设计」不只是纸上作业,而是要把它变成一个事实,所有剧场相关的因素和过程都要知道,这样才能和别人沟通。刚开始的时候不妨也做一点别的设计或教书,来维持舞台设计的事业。但是,做舞台设计时的心境必须是专业的。
具有历史意义的代表作
六○年代中期,聂光炎在美进修,接受西方剧场专业训练,并在当地设计《弄臣》《蝙蝠》(1964)两出歌剧。返国后参与各类大小演出,在当时的剧场环境中,协助国内外表演团体解决实际的场地和剧场技术等问题。二十余年来,在众多表演团体的草创时期、尝试新戏路的作品中,都可以看见聂老师「拓荒」的痕迹,善于解决各种棘手的舞台技术问题和认真、仔细、沉稳的工作态度,是大家对他一致的印象。透过对他以往设计作品的回顾,我们可以重新检视一次国内剧场如何从七○年代走向九○年代。
⑴云门舞集
在云门创立之前,聂老师曾做过黄忠良等现代舞蹈家的舞作。七○年代初期,国内陆续引进国外舞蹈团体抵台演出,他又时常担任技术支援,奠定他做好舞蹈剧场的基础。云门创立之初,台北最好的场地是中山堂,由于缺乏吊杆设备,以竹杆麻绳充任以悬挂灯具。和云门的合作中,纠集了当时许多对剧场有热情的靑年投入舞台技术的行列。
⑵雅音小集
「和雅音小集的合作,重点在寻找京剧表现形式的可能性,扭转当时一般的观念。」聂老师表示。
一九七九年的《白蛇传》为雅音求创新的首度尝试,舞台上以灯光为表现重点,并以张大千先生的画作为背景。次年的《窦娥冤》则较多舞台设计的变化。
⑶新象公司
一九八二年新象主办的《游园惊梦》由黄以功导演,在当年掀起大型舞台剧的热潮。筹划过程一波三折,演员和设计曾愿以不支薪度过经费拮据的难关。兼具实验作风与百老汇专业剧场的气势,演出前后的宣传和活动颇为盛大。全剧在一个景里,呈现多种时空的变换和并行,并穿挿运用幻灯、电影等多元媒体,参与的艺术家众多。聂老师并作有〈非常的「游园」,非常的「惊梦」〉一文,收录于《游园惊梦》(白先勇,远景出版社)书中,详细敍述了设计的过程。「从《游园惊梦》开始,之后对每一个演出我最主要的是提供一些新的方法,从使用的材料、视觉的形式到整个剧场的表达方式,我都会提出意见。」
日后聂光炎亦多次担任新象主办的多场大小舞台剧的舞台设计,包括《蝴蝶梦》、《天堂旅馆》、《不可儿戏》、《温夫人的扇子》等。在《蝴蝶梦》中,聂老师用中隔幕(half cur-tain)做出鄕村剧场的风味;《天堂旅馆》在舞台较浅的国军文艺活动中心演出,并使用了雷射光做为剧中天堂和人间的连系;《不可儿戏》、《温夫人的扇子》则是处理两个西洋剧本。
⑷兰陵剧坊
一九八三年由卓明导演,蒋勋编剧的《代面》,兰陵剧坊首次尝试大规模演出的古典诗剧。舞台上以两块可以移动的雕刻为核心,雕刻合并时像一个面具,分开时则有心灵洞穴的象征意味。兰陵一九八五年十二月在台北体专体育馆推出的大型实验剧《九歌》亦由卓明导演,排练期间曾由刚从美国接受过果托夫斯基(Jerzy Grotowski)的刘静敏、陈伟诚,带领兰陵学员到嘉义达邦山区做为期八天的密集训练。当时也亲赴达邦观察训练过程的聂老师表示:「《九歌》给我的启示是,剧场的学习和资料收集,不能只关在硏究室里。田野调查的工作,以及真正在大自然里体会,引发我整个设计的构思。」看见演员面对日出做训练,引发他许多灵感。「大自然的奥妙,使我做了那么久的灯光后,好像再一次学习到『光』是怎么回事。」
相隔四年后,聂老师和兰陵又合作了一出《萤火》,由金士杰导演,为了剧中的一座地下陵墓,聂老师曾多方搜集资料、图片。「有时完全忠实于资料,好像反而偏离了一般的想像。」
⑸表演工作坊
《九歌》之前,同年的三月份,聂老师还担任表演工作坊创团之作《那一夜,我们说相声》的舞台设计。「因为表演工作坊当时的工作形式是从即兴中一点一点发展,所以对做设计的人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必须跟著发展一点一点去摸索。」最后舞台背景的纱幕,就无意间反映了这种成长的痕迹,演员一次次从揭开的纱幕后面拿出道具,这些道具累积出一种历史翻页的沧桑画面。此外,考虑到全剧的剧场形式及巡回演出的实际功能,以钢梁做周边的骨架,所有的灯具设备都暴露在外,突破以往舞台镜框的限制。「和表演工作坊合作的几个戏,都考虑到巡回旅行的实际可能性。」包括后来《圆环物语》的旋转舞台;《来,大家一起来跳舞》的升降电梯,都能拆解拼装以适应全省巡回的功能。
除了和上述团体的合作外,聂老师也长期和市立交响乐团合作过《小丑》《波西米亚人》《游唱诗人》等歌剧,并为《陈三五娘》(南管及歌仔戏两种版本)、《牡丹亭》、《吕布与貂婵》设计各类型的现代剧场版。近期有《雷雨》(本刊第四期曾有介绍),与当代传奇合作的第二出戏《楼兰女》也将于七月上演。
文字|陈珮真 剧场工作者
聂光炎舞台设计作品略表
剧名/舞码 |
演出 时间 |
表演团体/主办单位 |
导演/编舞 |
演出地点 |
型态 |
哪吒 |
1974 |
云门舞集 |
林怀民 |
中山堂 |
舞 |
吴凤 |
1976 |
云门舞集 |
林怀民 |
中山堂 |
舞 |
夸父追日 |
1977 |
云门舞集 |
林怀民 |
国父纪念馆 |
舞 |
孔雀东南飞 |
1977 |
云门舞集 |
林怀民 |
国父纪念馆 |
舞 |
飞天 |
1977 |
云门舞集 |
郑淑姬 |
国父纪念馆 |
舞 |
位子 |
1978 |
基督教艺术团契 |
黄以功 |
国立艺术馆 |
剧 |
廖添丁 |
1979 |
云门舞集 |
林怀民 |
国父纪念馆 |
舞 |
白蛇传 |
1979 |
雅音小集 |
郭小庄 |
国父纪念馆 |
平剧 |
窦娥冤 |
1980 |
雅音小集 |
郭小庄 |
国父纪念馆 |
平剧 |
游园惊梦 |
1982 |
新象 |
黄以功 |
国父纪念馆 |
剧 |
代面 |
1983 |
兰陵剧坊 |
卓明 |
国父纪念馆 |
剧 |
那一夜我们说相声 |
1985 |
表演工作坊 |
赖声川 |
国立艺术馆 |
剧 |
九歌 |
1985 |
兰陵剧坊 |
卓明 |
台北体专体育馆 |
剧 |
暗恋桃花源(第一版) |
1986 |
表演工作坊 |
赖声川 |
国立艺术馆 |
剧 |
暗恋桃花源(第二版) |
1991 |
表演工作坊 |
赖声川 |
国家剧院 |
剧 |
蝴蝶梦 |
1986 |
新象 |
胡金铨 |
国父纪念馆 |
剧 |
仲夏夜之梦 |
1986 |
台北市交 |
汪其楣 |
台北社教馆 |
剧 |
天堂旅馆 |
1987 |
新象 |
汪其楣 |
国军文艺活动中心 |
剧 |
圆环物语 |
1987 |
表演工作坊 |
赖声川 |
国立艺术馆 |
剧 |
西游记 |
1987 |
表演工作坊 |
赖声川 |
国家剧院 |
现代歌剧 |
四季 |
1987 |
云门舞集 |
林怀民 |
台北社教馆 |
舞 |
萤火 |
1989 |
兰陵剧坊 |
金士杰 |
国家剧院 |
剧 |
王子复仇记 |
1990 |
当代传奇剧场 |
吴兴国 |
国家剧院 |
剧 |
来,大家一起来跳舞 |
1990 |
表演工作坊 |
黄建业 |
国立艺术馆 |
剧 |
不可儿戏 |
1990 |
新象 |
杨世彭 |
国家剧院 |
剧 |
推销员之死 |
1992 |
表演工作坊 |
杨世彭 |
国家剧院 |
剧 |
温夫人的扇子 |
1992 |
新象 |
黄以功 |
台北社教馆 |
剧 |
牡丹亭 |
1992 |
国家剧院 |
秦锐生 |
国家剧院 |
昆曲 |
雷雨 |
1993 |
台湾戏剧公司 |
李行 |
国家剧院 |
剧 |
陈三五娘 |
1993 |
国家剧院 |
黄以功 |
国家剧院 |
歌仔戏 |
栖兰女 |
1993 |
当代传奇剧场 |
林秀伟 |
国父纪念馆 |
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