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最资深的一个政治喜剧团体「旧金山默剧团」,向以犀利敏锐的角度,批判资本主义社会弊端而著称。今年四、五月间,「优剧场」团长钟乔应邀前往旧金山,参与该团新戏《产业外移》(Offshore)的制作排练,长达四十天的观摩,他对「集体创作」的工作方式有更新的诠释。
旧金山默剧团(San Francisco Mime Troupe)成立于一九五九年,至今已有三十年以上的历史,是美国最资深的一个政治喜剧团体。
尽管,称自己为默剧团,然而,除了在创办之初演过几出默剧之外,旧金山默剧团的演出,大抵皆以运用大量的喜剧语言和夸张的肢体动作,来反映美国资本主义政治体制中的种种弊端。
去年二月间,旧金山默剧团的现任团长邓.庆力(Dan Chumley)前往菲律宾和「菲律宾教育剧场」(Phillippine Edu-cation Theatre Association,简称P.E.T.A.)的团员合作编导了一出戏。在他返回美国的途中,顺道前来台湾和香港参加「亚洲民众戏剧节:独脚戏」的活动。在这趟行程中,邓.庆力便多次提及旧金山默剧团将制作一出和资本国际化(Global Economy)相关的戏码。
一九七〇年代,资本主义体系国际化之后,资本、市场和劳动力不再局限于国家内部的发展,而是朝著全球迅速地扩张。作为国际上富裕国家典型的美国,也在这市场经济新形势的冲击下,面临经济萎缩的局面:失业率大增,贫富悬殊加剧,无家可归的人口比率提高……等等现象,都反映著美国社会内部的诸多问题。这种种出现在当代美国人身上最直接的问题,于是再度成为旧金山默剧团年度大戏的主题。
就好像多年以来,旧金山默剧团总是以犀利而敏锐的角度切入现实的议题一般,今年,该剧团选择的议题和资本国际化息息相关。因为,每当人们提起「经济」这两个字时,总会觉得很抽象,很深奥,而「经济」又和人们的现实生活脱离不了关系。如此看来,当美国人日益感到经济不景气在日常生活中带来冲击时,旧金山默剧团的政治喜剧恰如其时地扮演起呈现现实经验的角色。
剖析现象的底层
资本国际化在美国所造成的影响,就当前的情势而言,称得上繁杂而艰深。但就总体问题的核心探讨:「产业外移」是关键的环节。
于是,「产业外移」成为旧金山默剧团今年演出戏码的主题。
四月中旬,旧金山的阳光一如往常般的亮丽,在多种族裔融合的城市里,经常可见到来自全球各地的移民在市街或住宅区中,展开他们各自的文化生活,四处充斥的流浪者也成了异样的景观。
外表上看来,整个城市富裕的样貌似乎未有任何改变;然而,在现象的底层,旧金山似乎和美国其他的城市相同,在面临著经济不景气的巨大撞击。而默剧团的编演工作也就在这样的氛围中,一步又一步地展开了。
首先,是编剧方面的工作。打从一九七〇年,创办人R.G.戴维斯因其专断作风不为资深团员接受,被迫离开剧团以后,旧金山默剧团一直以集体创作为编剧的主体精神。在漫长的二十年中,除了一九七三年演过布莱希特的《母亲》一戏外,该团编写的剧本超过二十五出以上,而在每年演出前,剧团发表剧本时,几乎都是以「旧金山默剧团」为编剧作家,而后才在文后刊登共同创作者的姓名。
虽然是集体创作,在编剧的过程中仍然需要一位统筹整个作品的核心作家,而这个人,通常是由资深编剧琼.荷顿(Joan Holden)来扮演。
琼.荷顿的编剧经历长达三十年之久,当她面对媒体称誉旧金山默剧团为全美最优秀、观点最突出的编剧团体时,很是肯定地说:「集体创作是为了免于仅让一种声音来诠释剧本。但,这并不表示拒绝专业的写作技巧。」
通常,在编写一个剧本的过程中,总是开始于团员们密集的讨论,而后共同硏拟出整出戏的主题。这以后,整出戏的表演风格和角色才一点一滴地被凝结出来。「这是一个艰苦的历程。我们讨论、争辩,甚至吵成一团……最后的目的是在集体智慧的创造。」琼.荷顿说,「事实上,对于像旧金山默剧团这样一个色彩鲜明的剧团而言,意识型态的争论,在创作过程中是异常重要的。」
是的,集体创作是旧金山默剧团作为一个美国民众剧场最具特色的地方。不只在编剧方面,在导演和演员的工作上,仍然以此为标竿。因而,就在该团决定演出《产业外移》一剧时,四位从亚洲国家前去的剧场工作者,共同汇聚在默剧团的工作坊中,共同分担该剧创作过程中的几个部分。其中分别是来自日本的Keiko,负责编作戏中的动作;来自香港的莫昭如担任编导顾问;来自菲律宾的Maribel是导演的助理;笔者则参加编剧小组的工作。
《产业外移》这出戏,以描述美国近些年来面临日益壮大的亚洲经济圈的威胁背景,创造了几位典型化的角色。例如:在传统日本文化和市场经济间冲突的日本大亨;曾经饱尝劳动阶级失业之苦的美国贸易谈判代表;一心想脱离唐人街生活,到中国大陆投资的华裔第二代美国人;从柬埔寨搭乘难民船到美国谋生的移民;以及对中国大陆开放改革政策抱持著质疑态度的官员等等。
整出戏透过典型化的角色,嘲讽为追求全球性的利润而疲于奔命的人;更探讨在资本国际化的前景下,那些国际性受难者的处境。
将政治讯息艺术化
远在一九六〇年代,旧金山默剧团就以反映美国社会内部的政治议题,而广受观众的欢迎。在人权运动、反越战运动、反种族歧视运动蜂涌的年头,旧金山默剧团的成员便已经深入地投身在社会运动的场合中。
「我们是激进的一代。年轻时,投身嬉皮运动,追求全世界被压迫者的人权…。我们将政治运动转化到表演艺术中。」团长邓.庆力说,「但,我们同时相当重视表演的专业化。」
的确。做为一个知名的政治喜剧团体,旧金山默剧团沿用了义大利「艺术喜剧」(Commedia dell'arte)的风格,竖立起独特的美学旗帜,吸引了成千上万观众的注目。「义大利的『艺术喜剧』原本就发生于劳动阶级的生活当中,这是我们沿用其风格的主要原因。」邓.庆力很是笃定地说。
「艺术喜剧」在十六世纪时,原本是一种低下阶层人士观赏的街头剧,通常在剧中嘲讽那些权贵阶级们在宫廷中的种种轶闻。后来,喜剧成为娱乐的工具之后,嘲讽政治现实的功能便突然间在嬉笑怒骂中消失了,成为单纯的娱悦,更纳入所谓宫廷或上层的主流文化中,完全失去了民间活泼的生命力。
旧金山默剧团的主要成立宗旨之一,便在于重新赋予喜剧民间化的特质。因此,在漫长的三十年以来,该团体总是择定五月一日劳动节或七月四日的美国开国纪念日时,在市立公园首演,而后巡廻全国。
「除了强烈的政治讯息之外。旧金山默剧团擅长运用典型的角色、夸张的肢体语言,并创造了喜剧性的悬疑效果,这一切都是让演出能顺利发生于户外的主要原因。」该团的制作经理艾伦.葛拉丝(Ellen Gallas)说:「而话又说回来,喜剧的弹性运用即兴表演的功能,也提供表演本身诠释变化中的政治讯息的空间。」
即使旧金山默剧团拥有专业化的喜剧表演头衔,然而,在每一次的演出中,演员们总是不忘打破舞台和观众之间的隔阂,希望将戏剧中的「布莱希特精神」带给观众。通常,在演出前,演员会出现在舞台上,以肢体活动配合乐团创作的民谣曲目,邀请观众们一起和他们击掌或唱歌,将演出时的政治讯息直接传达到观众区里。如果,演员在某场戏中不演出时,偶而也会溜到观众席里,和观众一起看戏,直到轮到他或她上台时,才又重新回到舞台上。
回到生活中去思考
谈到喜剧表演时,人们总会以比较低俗的眼光来看待舞台上发生的事情。然而,喜剧中隐含的讽喩性格,却是让任何一出成功的喜剧留下讨论空间的关键。旧金山默剧团以政治喜剧而闻名,然而,该团的政治讯息却远远超出了仅以消费化、商品化为标竿的政治喜剧。「喜剧在舞台上所创造的幻象,必须重新经由演员在跳离角色后,以批判的角度将幻象撕毁。」艾伦.葛拉丝在长年观察旧金山默剧团的演出后,以她的经验做了解析。「因而,我们的演出,总会安排这样的角色在适当的时机,从笑骂中跳离出来,而后,让观众将问题带回到他们生活的思考空间里去。」
或许,正是强烈的政治理念总归有其严肃的面向罢!旧金山默剧团从一九七〇年代开始,在每一场正式演出中,总希望将自觉意识带到观众席中。同时,让观众深刻地体会在舞台上演出的情节,终归只是一场表演。重要的是,演出时所传达的社会讯息如何成为一种变革的力量。
一九七〇年代「旧金山默剧团」以一出《龙女的复仇》(The Dragon Lady's Revenge)的戏,在广大的美国观众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这出戏主要在反映美国中央情报局(C.I.A.)如何介入东南亚的毒品买卖市场中,又如何赚取大量的贩毒佣金。在戏的结尾,演员们以鲜明的角色吿诉观众,宰制政治实权并滥用威权的政客,即使非常的精明,却并非永无被击倒的可能性。
一九八五年,在历经二十五年漫长的发展历程后,旧金山默剧团依然活力充沛,在美国各地备受喝采。该年,剧团推出了一出宣导反对投票给雷根政府的戏。戏中的黑人主角,最终大梦初醒地发现,选票的功能何其「神圣」:既可让人民陷于军事竞争的噩梦中;也可让人民免于苦难的压制。
这以后,旧金山默剧团还推出反映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人冲突的政治喜剧《两面看》(Seeing Double),以及批判中东沙漠战争的戏《回归正常》(Back To Normal)。这两出戏再度赢得观众的赞赏,也再度证明了旧金山默剧团,在做为一个具上乘水准品质的政治喜剧团体时,其实仍然坚持其鲜明的政治意识型态。
在「旧金山默剧团」的邀请下,今年四月初至五月中旬,笔者在该团与编剧、导演和演员合作了长达四十天之久。对于该团协力集体创作的工作方式,深深感到兴味盎然。由于《产业外移》这部戏的重要内容和亚洲新兴的经济圈关系密切,该团表示明年秋天时将到亚洲国家来巡廻。届时,台湾观众将有机会亲自目睹这个曾于一九八七年获美国戏剧界奖章「东尼奖」的团体,在此地的演出。
文字|钟乔 优剧场团长
更正启事
1.本刊第九期部分图片说明有误,特此更正,并向读者及摄影者致歉:
23页应为河左岸剧团在淸华大学演出的《闯入者》;30页下图应为谢安摄;41页图应为李裕宏摄;83页上图应为潘小侠摄;85页右上《水钟记》应为《水镜记》;93页图说《争-木镜记》应为《争.水镜记》;98及105页之聂光炎影像均为言午摄。
2.同期〈多明哥旋风后的回响〉一文中,第三段和第四段之间,遗漏下面两段文字,谨予补正:
「相比之下,卅一日晚在国家音乐厅的第二场音乐会就好多了,尤其是联合实验管弦乐团的表现:威尔第的《命运之威力》序曲,乐团音色温暖厚实,独奏乐器更是乾净漂亮,充满旋律性。在此指挥尤金.孔也展现了他的实力。
多明哥的声音也较日前明亮,我们可以听到较多的音色变化。比较令人失望的仍是那首华格纳的咏叹调《冬天暴风雨已过去》,拉丁语系的歌者不常进军华格纳歌剧,有其一定的原因,多明哥演唱华格纳以来也常毁誉参半。」
另第五段的最后一句「但都缺乏一点德国韵味」的「都」字应为「却」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