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商业,它应是组织健全,财务健全,人事健全。我们自己都很淸楚知道自己根本组织上就不成立。更何况大环境也不健全……
李国修(屛风表演班艺术总监)
到底是创作者引导观众,还是观众引导创作者?这牵涉到创作者良心问题。到底你是要迎合观众,还是提升观众品味?
梁志民(果陀剧场艺术总监)
梁志民(以下简称梁):全台湾没有那一个剧场或剧团够资格称为商业剧场。
所谓商业剧场,它第一个要件必定是以营利为主。而第二个呢?它必定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要演出两百天。那么这么一来,可以说台湾剧场并没有商业剧场的观众人口,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除了像明华园。
但你说明华园是商业剧场吗?我不知道。不过它已经发展了六十年,从这个观点来看的话,说它是个本土培养出来的商业剧场,那我大概可以同意。
而以果陀来讲,我们做剧场的目的并不是在营利。所以商业剧场对果陀来讲是不太成立的。换一种说法,如果不是商业剧场,而是一种大众化的剧场的话,我就比较赞成。
其实我觉得屛风也不是商业剧场。基本上,我们是一个要认真做好戏,做精致的作品,能够让这些作品得到大众回应为主的一个剧场。我想这是我对商业或不商业的一个定义。
商业剧场是个充满陷阱的名词
李国修(以下简称李):基本上屛风也绝对不是个商业剧场。这个题目给了我们一些观众或者读者引导到一个陷阱。所谓陷阱的意思是说仿佛台湾有一个现象,剧场有一些受欢迎的团体,他们会被归纳成商业主流。
所以说这是个陷阱。因为它会误导观众。仿佛商业这个名词扣上了剧团之后,那么其他的剧场就会加以鄙视。或者说一些观众们,应该群起效尤鄙视一些商业剧场。
真正的问题是在于大环境。
一个剧场有没有资格一年演两百多场,有没有能力,以及有了能力之后有没有这个市场。如果有了这个能力、这个市场,那么证实了这个剧场该被归纳,概略归纳成一个商业剧场。
可是,事实不是如此。所以在台湾的剧场发展来讲,我一直认为台湾剧场只有活动,没有运动。
以我们这种经营者来说,我们很确定台湾根本没有任何剧团有资格被称为商业剧团。所谓商业,它应是组织健全、财务健全、人事健全。我们自己都很淸楚知道自己根本组织上就不成立,更何况大环境也不健全。
从兰陵剧坊开始算起,从来就没有一个剧场自开始创团之后,越来越壮大,收获愈来愈多,利润愈来愈好,最后甚至成为一个行业代表。台湾事实是没有真正的主流,所以不要急著去把它分类、归挡、归派。
大环境并没有提供这样的机会
梁:在台湾经营剧场常面临一个状况:当一出剧票房不好时,剧团生存便岌岌可危。若不是有很大的勇气做下去,早就关门了。果陀七年。我碰过很严重的财务危机,身上揹了一大笔债,于是会思考到底还要不要做下去。
一个剧团如果因为做了一出戏而垮掉的话,那不是剧团该负的责任,是因为大环境不足以提供这样一个机会。
李:在创作上,屛风从小剧场做起到今天每年有固定大型演出。我常用这种方式来印证自己、检查自己、让自己成长。归纳来说,只有屛风在作品有续篇,如《三人行不行》系列,风屛剧团系列《半里长城》、《莎姆雷特》。而看的人也可以去印证每次的不同。九年二十五个作品,可以肯定它是被需要的。
以《半里长城》为例,六年前演出的观众大概是有二万三千多人次,而六年后的观赏人口大约有四万一千多人次,累积的人口是六万五千人左右。这是九年来观赏人次最多的一次。不同的单项作品有不同的数字纪录。然而这样的结果仍然不构成足以让我们很安全的,很没有恐惧的一种生活经济来源。它还是面对了太多的危机。
梁:因为永远无法预估这次会有多少人。在预算的编配上,有时候会打高,但打高,盈余就少,就影响下一出的制作。
李:所以说商业剧场,台湾并没有这个环境及市场。等到有一天屛风或果陀在台北社教馆,一个单项剧目可以演出三个月以上,甚至六个月的时候呢,也许这才算构成了一个商业剧场的大环境。
产生了这个事实(周边环境、市场、观众需要)及条件之后,也许可以看到有朝气的剧场生态。
梁:像纽约有个剧团专做一个戏的叫Beating Brodway,专门在讽刺商业剧场。这就是自然形成的……。
并不是看不懂的戏就是艺术
李:自然形成的一种循环。开始有人要做off的东西来反。只要出来反就对了,生态就健全了。所以此刻来讲,台湾并不构成这种契机。
以日本的四季剧团为例,它有六百个全职工作人员,单项剧目每晚可以吸引二千人去看,一年可以吸引八十万人次。若以台湾和日本人口比例换算,台湾单项剧目每年至少还要吸引八万人次。但事实上不但不够八万,有时还得除以二,除以四,甚至除以八。
梁:在台湾能够吸引一万人次已经算很不错的了。很少人能做得到的。这也就是我们会重演某些剧目的原因,因为和二千万人口比起来,仍是太少的人观赏。
李:这样的方向叫定目剧。很多人都扭曲了重演的动机。
梁:对。以为重演只是为了增加盈余。
李:特别是以为创作者词穷了,没有创作力了。回头再来谈商业剧场和艺术剧场的差别,如果你一定要二分法来分的话,那真正的问题就变成是艺术剧场的作品是什么,而不是所有剧场都叫做艺术剧场。
梁:另外还有一个很滑稽的事情是,常有人觉得进去一个剧场,作品看不懂的叫艺术剧场。
李:这是很荒谬的。
梁:只要他看得懂,他能接受到舞台上的讯息,他就觉得这是个通俗化的、大众化的。我要强调的是在一个剧场,一个导演或演员能够很精确把讯息传递给观众,这才是真正的艺术。
李:专业的东西不是随便找个戏剧系学生来演就自满了。也许在题材上多样选择,形式做新的尝试。
梁:以果陀来讲,一般人以为我们的改编作品居多。其实是因为我们改编的作品碰巧都是大型的。对于我而言,并没有原创或改编的界线。我的界线在这个戏値不値得改编,这个原创値不値得我们去制作。
在过去每个改编的作品里,我们都企图想要做成一件事:要找到这个剧场中过去人家没有做过的内容、形式、意涵或是技巧。
不管翻译或原创剧本都应立足本土
李:在常态运作的大剧团里,我们的创作是比较特殊的。二十五、六个剧本当中只有一个是翻译剧本,其他都是原创的。有些形式我也一直在尝试,像歌舞剧,我一直不放弃,只是我认为时机不到。
对于原创和翻译,我觉得我不要去演莎士比亚的剧本,因为它距离我们太遥远。我也常自问自答,莎士比亚和台湾人有什么关系,它对台湾人很重要吗?
归纳以往作品下来,我认为剧本的题材根本是在自己脚下。其实题材来自于脚底下踩的这片土地上。这是我剧本题材的来源。就是这片土地。
梁:不管是翻译或改编的过程,我的立足点也一样,是从本土的观点去看。然后从这些剧中去找出一些人性永恒的弱点或温情,再把这样的一个东西转化成一个我们都能够懂得的语言、人物、场面,然后放在剧场里面,给我们现代在台北的观众看。我们是在为这土地上的人做戏。
李:我认为观众口味并不存在。
梁:我认为观众对于剧团的支持度是可以确定的。因为我常看到大批回笼的观众回函,也常收到观众的信说某演员在这部作品里比上次作品瘦了很多,这样的事。观众的口味是在剧团,不在剧本或剧目本身。
剧场发展的是作品而不是商品
李:我认为我们剧团的作品不是商品,所以并无所谓观众口味这个题目。因为商品或产品会根据市场调查观众的口味来做。在我创作来讲是不成立。因为我非常尊重我自己,也非常尊重观众。在尊重观众的前题下,我不根据市调再来写剧本,每个剧本都是从本身需要出发。
梁:到底创作者引导观众,还是观众引导创作者?这牵涉到创作者良心问题。到底是你要迎合观众,还是提升观众品味?
李:屛风的组织分为六大部门:人事、财务、行政、业务、技术、硏发部。其实剧团里面最重要是行政、技术、表演三组人员是否专业。
在屛风九年运作当中,最重要的两个部门是行政部和业务部。行政部主要涉及节目制作,业务部比较在意行销部份。从创团作四百个观众留下七十六份〈屛风之友〉到九年后累积至六万五千份〈屛风之友〉。然后我们进入一个所谓「直销」的观念,透过「剧团之友」直接发讯息。
梁:除了创作之外,我也一直希望果陀变成一个艺术教育及艺术推广中心。所以到去年为止已办了八次表演硏习营,也储备表演人才。其中有的人留在果陀,有的回学校话剧社,有的去组剧团。
另外,我想观众是现实的。如果作品不好,观众为什么要支持你。以后我们希望也能像美国艺术剧团A.R.T.一样上internet,一年前可接受订票。但关键是A.R.T.有自己的剧场,而我们没有,所以不能今年就公吿明年的行程,开放订票。
李:像中、南部文化中心都是要你半年前来订。三年前是不受理的。现在中南部场地因很多经纪公司代理外国节目而造成大家抢的状况。
抢场地是小事,总的来讲是国家没有文化政策,造成行销上的困扰。于是有首演在台北,一个月之后才到中南部的状况。
问题虽多,但剧场工作还是要继续的
梁:过去我们也很努力去开发观众,如新竹、苗栗能去的都去了,结果去一个地方赔一个地方。所以目前我们就仅止锁定台中、台南、高雄,偶尔去新竹。
李:走向商业剧场条件需要人事组织、及专业能力的健全,另外就是一种尊重各样剧场的态度。这就涉及了剧评,另方面就是硬体的健全。
梁:荒谬的是台北市找不到另一个像艺术馆一样的中型剧场。而且艺术馆每逢星期六要我们拆台,星期日再装回去,因为要唱国剧。
李:台湾缺乏「制式剧场」──有什么的剧就应该有什么样的剧场。
梁:虽然外在环境困难多得不得了。可是,我们的工作还是要照样进行。
李:那当然,我们的工作当然还是要继续做下去。
纪录整理|郑志伟
屛风表演班基本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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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陀剧团基本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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