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初次登台的男低音田浩江,目前已经成为大都会歌剧院曝光率最高的华裔歌唱家。在文革中成长的田浩江,二十岁以后才开始学唱歌,学唱歌是为了进文工团,为了离开苦闷的北京铁工厂,但他没有想到,唱歌带著他走得这么远,从北京铁工厂一路走到了纽约大都会歌剧院的舞台。
大都会歌剧家最耀眼的亚裔歌唱家
站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宏伟的舞台上,田浩江演唱一个又一个歌剧角色,从《阿依达》中威严的国王、《弄臣》中的侯爵、到《波西米亚人》中的哲学家柯林,但没有一个角色比他自己的歌剧之路,更为戏剧化。在文革中成长的田浩江,二十岁以后才开始学唱歌,学唱歌是为了进文工团,为了离开苦闷的北京铁工厂,但他没有想到,唱歌带著他走得这么远,从北京铁工厂一路走到了纽约大都会歌剧院的舞台。
一九九一年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初次登台的男低音田浩江,目前已经成为大都会歌剧院曝光率最高的华裔歌唱家。去年,大都会歌剧院打破每年签约的惯例,和他一口气签了两年的约。这一季,他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一连演唱《杜兰朶公主》、《阿依达》、《蝴蝶夫人》、《命运之力》等四出歌剧。在《杜兰朶公主》中饰演女主角瞎眼的父亲,在《阿依达》中饰演国王,接下来,他将在威尔第歌剧《命运之力》中,和多明哥再度同台演出。
近年来,大都会歌剧院舞台上出现了多位华裔歌唱家担任独唱角色,平均每季有四、五位,但是固定唱多年的祇有男低音田浩江、女中音邓韵、男中音傅海静等,因为大都会歌剧院独唱演员的流动率很高,每一季平均有三、四十位新人,也有三、四十人不再续约。
自从一九九一年首次登台以来,今年是田浩江第五年在大都会的演季。他在大都会歌剧院,演出过威尔第的《弄臣》、《假面舞会》、普契尼的《波西尼亚人》、《西部女郞》、《杜兰朶公主》、《阿依达》等,也都得到评论家的好评,《纽约时报》赞赏他在《阿依达》中,「塑造了一个庄严的,真正具有权威力量的国王」;在《波西米亚人》中,扮演了一个「充满性格的柯林」。
不只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这位声誉鹊起的男低音,在欧美各地的歌剧舞台,都慢慢打出知名度。去年,他和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的多明哥搭档演出《瓜拉尼人》Il Guarany,在德国波昻歌剧院首演,透过英国国家广播电台(BBC)实况转播,BBC还特别为他做了专访,介绍这位在世界歌剧舞台崭露头角的华裔新星。《瓜拉尼人》是巴西作曲家Gomez的作品,一百年前首演,四十年未演出,去年在德国波昻剧院演出,由多明哥亲自点将,指明找田浩江饰演其中的主要男低音安东尼奥。《瓜拉尼人》今年十一月将以原卡司,搬到华府甘迺迪表演艺术中心,做美国首演。
「演」「唱」兼具的声乐家
在纽约曼哈坦南端炮台公园的住处,田浩江从排练和演出的空隙中偷闲接受访问,畅谈他在西方歌剧浸淫多年的心得,以及他自己一段遥迢的歌剧之路。
一九八三年田浩江来美深造,在丹佛大学音乐学院取得声乐硕士,并先后六次得到国际声乐大奖。一九八五年起,田浩江即开始在美国各大歌剧院中演唱,一九九一年起,正式与纽约大都会歌剧院签约,成为在这个世界一流的歌剧舞台上屈指可数的亚裔歌唱家。
在淘汰率极高的大都会歌剧院,田浩江常常受到称赞的,不只是他雄浑美好的歌声,而是此地亚裔歌唱家较为欠缺的演技。「我除了声音可以胜任以外,在演戏上也下很多功夫。不唱歌的时候,人也在戏中。」田浩江表示。他举例说,《杜兰朶公主》的第二幕猜谜语,他饰演的铁木儿没有一句唱词,但是在猜三个谜语时,铁木儿对每个谜语都要有反应,第一个谜语答出来的高兴紧张;第二个谜语答出来,喜悦要升级,到第三个谜语答出来,要喜极而泣。「歌剧演唱除了声音要过关,歌者的演技亦不可或缺,不是达到标准就可以停止,你不能光成为一个歌者,你必须成为一位艺术家,这是最难的部分」。
田浩江以为,在艺术上的造诣和修养,是一个歌剧演员能否成功的关键。从文学、历史、美术、宗教等书藉中,都可以培养。田浩江表示,最近他看到一本介绍十八世纪坟墓雕刻的书,他一个法文字都不懂,却为画中那些雕刻感动莫名,也让他对悲伤有很大的启发。
「大悲的时候,脸上是没有表情的。一幅雕刻画著一个年轻人抱著死去的爱人,旁边是一把小提琴,他脸上如此平静,是解脱,你觉得他的心也随著爱人死了,」田浩江说,「中国的歌唱家的训练,都只注重声音,所以常常被西方评论家评为:可以发出优美声音的风箱。语言和文化上的欠缺,限制了很多歌唱家的发展。」
从铁工厂唱上国际舞合
出生于北京音乐世家的田浩江,母亲是作曲家,父亲是指挥家,田浩江八岁起学了两年钢琴,文革随即爆发,所有的教育停止,身为音乐家的双亲,被劳改下放农村,一家人被迫拆散。十五岁进入钢铁工厂,每天五点出发到郊外的铁工厂做工,七、八点下工,十五岁的童工,做著拉大锤等成人的工作量,发育中的身体老是觉得吃不够,身体和精神上都十分苦闷,田浩江正苦思出路。
一次北京访友,带来了新的契机。
「在北京找朋友,都骑著脚踏车,到了就对著门内大喊朋友的名字,因为那时代没有什么对讲机、门铃。喊了半天,朋友没出来,隔壁却走出一位陌生人,这位陌生人原来学的是声乐,跟我聊了一阵子说,你的嗓子很好,可以学唱歌。」经过这位陌生朋友的提醒,田浩江开始学唱歌,把希望寄托在文工团上,希望借此可以离开工厂。为了进文工团,田浩江重拾钢琴,没有钢琴,只好拉手风琴,学唱歌。
在歌唱中,田浩江找到了抒发心中块垒的途径。「那时候,给我最大安慰的就是音乐」,但是工厂繁重的工作,常让他连练声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为了怕上司认为他影响工作进展,所以也不能在工厂中练歌,只好假借上厕所的名义,跑到工厂外的稻田,对著一望无际的稻田练唱。
数次报考文工团不利,刚好碰上北京中央音乐学院附设中央乐团声乐专修班招生,田浩江抱著破斧沈舟的心情投考,终被录取,他形容那一刻的心情,「仿佛到了天堂」。
虽然来自音乐世家,田浩江并没有真正受惠于父母的音乐教育。他回忆小时候顽皮爱玩,八岁开始学琴,但对弹琴的兴趣没有画画大,常常和母亲谈判著不要练琴。文革爆发后,教琴的老师被送去劳改,田浩江对于从此不用练琴,雀跃万分。
父亲给他上过的音乐教育,只有一次:那一课,让他终生难忘。
文革展开以后,父母亲珍藏的数百张七十八转的音乐唱片,悉数被打碎。一九六九年,搬家整理东西时,父亲在留声机里找到悻免于难的两张唱片,父亲拿出唱片,吿诉他这是贝多芬第六交响曲,放给他听,一边向他解释,音乐中描绘的田园,微风,小河。「那是我第一次听交响乐,感动我的不是音乐,而是父亲的眼睛,」田浩江说,「我父亲是很严肃的人,不苟言笑,我从小顽皮,常常挨揍,和父亲没有亲近的感觉,但是在那一刻,爸爸整个人像冰融化般柔和起来,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那时候突然觉得音乐不再是枯燥的,因为如果有一个东西,可以把父亲变成这样,那一定是伟大的东西,至少是充满力量的东西」。
直到生活里没有钢琴,没有音乐,田浩江才开始想念,想念曾让他憎恶的钢琴。
连获声乐大奖,开展演唱生涯
一九八三年田浩江来美深造,向他的歌剧生涯跨出了第一步。一九八七年,取得丹佛大学音乐学院声乐硕士,并先后六次得到国际声乐大奖,包括美国德克萨斯州国际美声歌唱比赛第一名,纽约罗莎庞萨尔国际声乐比赛(Rosa Ponselle International Voice Compe tition),美国沙利文声乐比赛(Sullivan Foundation Volice Competition in New York)首奖,一九八八年荣获美国麦克道夫(Lorena McDuff)声乐表演艺术奖。
在丹佛,田浩江结识妻子廖英华,并在科罗拉多歌剧院登场演出,展开了他歌剧生涯。田浩江表示,遇到了妻子廖英华,以及开始有了艺术经纪人,是他歌剧事业上两个主要的转捩点。出生英国,在香港受教育的廖英华,学的是人类遗传学,任教于科罗拉多医学院,妻子给予他在精神上与经济上的支持,使得田浩江可以无后顾之忧的追求自己的歌唱事业。
艺术经纪人,对歌剧演唱家而言是成功的必备条件。在美国歌剧界,一般大歌剧院都是透过经纪人,很少直接与演唱家打交道,由于艺术经纪人不支薪,完全靠佣金,所以只有最好的艺术家,才找得到好的经纪人。一九九〇年,透过长期合作的科罗拉多歌剧院院长的介绍,经过甄试,田浩江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位经纪人,为他演唱事业带来大突破,获得更多的演出机会。
回归中国
演出过四十余个歌剧,在西方歌剧界浸淫多年,但是田浩江的体会却是,「在西方歌剧界走得越深,中国人的感觉就越强,就更想要依托、靠近中国文化。」在文革中成长,在求知若渴的年纪没有书念,田浩江年轻时曾半夜溜进被查封的图书馆,翻看西方名著。「年轻时很崇洋;但我现在喜欢谈中华文化的东西,常觉得有些遗憾,自己对于中国文化的理解力不够。」
或许是基于这样的心态,田浩江去年为纪念抗日战争五十周年的百人合唱音乐会跨刀;他和学科学出身的妻子廖英华合作成立的「亚裔表演艺术中心」,在美国华人社区办艺术文化活动。虽然在西方歌剧事业蒸蒸日上,田浩江心之所系却是中国的教育事业,希望能把所学回馈给抚育他的土地。今年八月田浩江要到北京开音乐会,并和妻子著手在中国设立声乐奖学金,帮助有才华的年轻歌唱家。「我们希望能在不管是香港、台湾、或大陆,设立歌剧夏令营,从歌剧的个个层面来讲课,」田浩江表示,中国的歌唱家都只注重声音,常忽略了歌剧是一个综合艺术,歌唱家也需要综合的训练和修养。
在大都会歌剧院这一季落幕之后,田浩江六月应新加坡歌剧院邀请,在新加坡歌剧院演出《浮士德》中的魔鬼。
这位以歌剧扬名的歌唱家,最近灌录的第一张个人唱片,唱得不是歌剧,而是中国歌曲,选录了中国人耳熟能详的〈苏武牧羊〉、〈叫我如何不想她〉、〈凤阳花鼓〉、〈松花江上〉,甚至有流行歌曲如〈龙的传人〉、〈血染的风采〉等。对于他灌制中国歌曲,有些同业不以为然,觉得他是个歌剧演唱者,为什么不录制歌剧?但是,田浩江有不同的想法。「有些歌曲是不能忘的,像〈叫我如何不想她〉这首歌,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年轻人知道。有些时候,我们需要重温一下这些东西。」这张名为「彼岸」的CD,在北京灌录,由中央交响乐团伴奏,在香港出版。第一首〈彼岸〉即是田浩江自己创作的作品,为什么取名〈彼岸〉,田浩江说:「中国人总是在看彼岸。大陆、香港总是往彼岸看,我们也在往彼岸看;在这边总想著那边,在那边也总想著这边。」
田浩江也不例外。在他炮台公园的八楼公寓,紧邻著曼哈坦岛南端,可以淸楚地眺望纽约的精神象征自由女神,田浩江必定也是时时东望,时时西望,想著什么时候再回彼岸做点事情!
文字|余怡菁 新闻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