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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有家庭故事的影子,内容细节却打破狭隘的家庭寓言。(图为永子演出《风》。)(许斌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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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的舞者 观赏高丽与永子的人体雕塑

高丽与永子以缓慢的动作来模拟、延长时间的线条,用扭曲绑缚的肢体来表达另一种美,将舞蹈的敍事性透过抒情手法表现,来启发新的哲学概念及新的人生观。

高丽与永子以缓慢的动作来模拟、延长时间的线条,用扭曲绑缚的肢体来表达另一种美,将舞蹈的敍事性透过抒情手法表现,来启发新的哲学概念及新的人生观。

风徐徐缓吹拂著满地的落叶,音乐牵引著落叶翻转的窸窣声,湿润的深褐色泥土形体慢慢蠕动著。形体也由落叶覆盖著。渐渐地形体转动而露出白色的四肢与长发。这女体缓慢如虫子般在原地蠕动。白色的女体玲珑如玉,衬著暗红的落叶与深褐的泥土,转动出属于生命的新鲜与愉悦。女体缓慢地重复著向前或向后的蠕动,在一片肃杀的秋意中,散发出温暖与希望。蠕动便是女体的呼吸。忽然间,风刮起,音乐也随著增加了强度,女体上半身挣出树叶覆盖的蛹壳,仰面向天。还来不及看到她的面容,她便一下子又钻回蛹壳里。音乐回复原初的窸窣,落叶继续随著微风,静静地在地上翻转。

这不能算是一则蛹化成蝶的故事,也不是我们熟悉的挣扎得自由的寓言,奋斗而重生的浪漫情节,在这里都显得天真起来。呈现眼前的,是赤裸裸的挣扎过程,是人与宇宙万物共同负担的生命责任。与其说是生命历程,不如说是生命的横切面,放在显微镜下观察。舞者身体一直贴近地面,强迫我们的视线停留,将想像与理解力凝聚在蠕动的女体上,试著捕捉每一个微细动作的感觉与意义。舞者脸部似乎刻意回避我们,四肢的动作好似受了捆绑,只剩下上半身在满地落叶上蠕动。我们无法想见女体以外的空间,只有窸窣的音乐暗示大自然无休止的韵律。

这是旅居纽约的日本夫妇高丽(Koma)与永子(Eiko)一九九一年作品《壳》Husk,由高丽创编、永子演出。高丽与永子淸瘦秀丽的外表、亲切和善的语气,令人无法与他们作品的严峻冷凝相联想。

高贵的悲怆

高丽与永子以缓慢的动作来模拟、延长时间的线条,用扭曲绑缚的肢体来表达另一种美,将舞蹈的敍事性透过抒情手法表现,来启发新的哲学概念及新的人生观。作品的风格与瑞士雕塑家贾科梅提(Alberto Giacometti, 1901-66)在精神和手法上有相通处。为要表达存在主义对生命的看法,贾科梅提在创作时,往往由全比例的人形出发,再一层层剥去,直到剩下骨架为止,以传达生命的虚无与存在的疏离。那些瘦削孤独的塑像,或单独或成组站立在空中,似乎受扰于冷漠的自然,又耽溺于自我而无法迈开步来,只能靠脱去褪去属于扰攘浮华的部分来维持最基本的尊严。塑像粗大厚重的双脚凝住与地面的唯一关系。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却是无法跨越的鸿沟,每个人都陷在自己与地面的胶里,只求自保。瘦削的塑像强迫观者必须从一定距离外,最好是九呎外,才能看出塑像的整体,凑近时单薄的墨黑雕塑却退缩成一条遥不可及的线。高丽与永子的作品,比起贾科梅提的凌厉要来得丰富多彩。他们以舞蹈传达了一种高贵的悲怆,囚禁的阻碍与挣扎的力量都来自体内,舞者不断重复的动作,像薛西佛思(Sisyphus)推动著巨大石块,是天神宙斯的诅咒,也是存在意义的依归。

他们在作品中常运用自然的素材,如十六年前的作品──背景是一对恋人在海滩上,涨潮的海浪便是邂逅、交欢与共赴前程的舞台;或是形成舞蹈动作与质感最重要的因素,如《哀歌》Elegy里,舞者自始至终自己躺在浅浅的水池中。水是生命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元素,水的变易不居代表著宇宙的生灭无常。舞者的动作受水的阻碍、延宕,水所发出的声响也成为记载时间的韵律。

以肌肤聆听风的声音

自然的元素在《风》Wind这部一九九四年作品中有著实际舞台布景与象征性的双重意义。这是高丽与永子今年第一次来台演出舞码之一。风的线条、速度、与力量,为舞蹈的故事与意念提供进深的空间,它在舞台上便由左上方持续飘落的白羽毛以及地上满布的白羽毛来表现。高丽由右后方出场,拉开长弓射出一支箭,钟鸣,全剧开始。音乐由罗伯特.米拉堡(Robert Mirabal)设计,开首与结尾都采用十七世纪西班牙宗教音乐,由哥瑞若(Francisco Guerrero, 1520-99)所做的《圣母颂》Virgen Sancta,来暗示宗教沉思肃穆的气氛。高丽与八岁的次子同时出现在舞台中央偏左,高丽蹲踞在前,小孩拿著箭慢慢移向右前方。高丽让手中的箭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高丽与小孩退出,永子由左后方优美缓慢地向右前方移动。故事就这样一幕幕地展开。高丽与永子的双人舞中,两人赤裸躺在地上,永子似乎主导著两人的动作。他们将身子蜷曲,双手紧贴上身,大腿以下蜷起不动,只有上半身在满布白羽毛地板上抽搐蠕动。两人身子成平行排列的新月,并没有实际的接触。全剧最后以小孩单独躺卧在舞台中央、背朝观众做为结束。这出作品,有家庭故事的影子,内容细节却隐约打破狭隘的家庭寓言。高丽与小孩之间的关系,由箭的传承来表现;而永子与小孩的一直要到谢幕时才明显看出。做为舞蹈片段间联系的箭,在高丽射出一次以开场后,再也没有发挥射击的功能,反倒是箭掉落地面的声音,担任了情緖与场景变化的提示。全剧极力避免在感情上做任何铺陈渲染,自始至终,留给观众感觉思想的空间。

高丽与永子以肌肤聆听风中每一个细微的声音,在身体限制中寻找至深的生命感动,用抒情的形式将哲学意念淬炼出来。宇宙万物的生生灭灭,展现在他们显微镜式的观照下。他们并不举旗呐喊,却是以令人惊愕的宁静空寂,招唤我们和他们一样,褪去眩惑的色彩,矫揉的外衣,试著领悟生存最底层的情愫。

 

文字|吴雅凤  英国格拉斯哥大学英国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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