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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女人在旅馆房间等待,等待男人?等待小孩?还是爱人的回转?(Ruth Walz 摄 Edinburgh International Festival 提供)
爱丁堡 环球舞台/爱丁堡

重复复制的相似性

谈彼得.史坦的新戏《相似》Die Ähnlichen

史坦在每一幕启时,皆以震耳欲聋的警讯来吿知观众们,这绝非一出仅供消遣娱乐、打发夜晚时光的戏而已,如何从身处在不断传来讯号符码的漩涡中,突破外在硬被加诸相似的框臼里,找出自己特异于他人、社会之外存在的真义,是剧中另一个未被察觉到、在上面的声音所召唤的启示。

史坦在每一幕启时,皆以震耳欲聋的警讯来吿知观众们,这绝非一出仅供消遣娱乐、打发夜晚时光的戏而已,如何从身处在不断传来讯号符码的漩涡中,突破外在硬被加诸相似的框臼里,找出自己特异于他人、社会之外存在的真义,是剧中另一个未被察觉到、在上面的声音所召唤的启示。

等待幕启的时刻,尖锐的警铃突地拔高响起,一声大过一声,几令底下的观众耳朶至无法忍受的地步,幕起灯亮,几组巨大压克力板的白色霓虹,拼凑出旅馆密闭的内部,底下的观众发出赞叹的声音。这是德国导演彼得.史坦Peter Stein一九九八年参加爱丁堡国际艺术节(Edinburgh International Festival)时,所推出的德国剧作家波多史特劳斯Botho Strauss最新作品《相似》Die Ähnlichen,一启幕便将这出戏的风格表露无遗:优雅、冷冽、残酷。

彼得.史坦已是第五次参与爱丁堡艺术节,之前他曾带来伊思奇勒斯(Aeschylus)、莎士比亚以及两次契诃夫的作品。彼得.史坦发迹于自己的祖国德国,是极被推崇的欧陆导演,活跃于各大艺术节中,除爱丁堡外,他也担任过萨尔兹堡艺术节(Salzburg Festival)的戏剧总监。常令人惊叹不已的是他深忖冥度、钻硏不懈所导出的舞台经典,重新让观众领悟这些戏剧的精髓所在。他在一九九七年所导的《樱桃园》被此地报纸的剧评称为:「如此的完美、成功,让评论者希望在这之后,不再看到有任何别的《樱桃园》的制作。」

资讯一再复制,恶魔降临人间

史坦这次推出的《相似》Die Ähnlichen,很难翻译成英文,他解释其中一层的含义是,在这样均质化的社会,每个人越来越相像,生活在平凡陈腐里是比较容易之事;另一层次则是指外表看起来像人的机器人──时値世纪末的现代人处境,放诸于网路资讯的脉络里,每个人都变成如此地相似,源自于网路资讯的再复制,不再有个人的思维见解,个人的面孔糢糊起来,而来自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更加被电脑萤幕所阻隔。

幕启时,三个女人在密闭的旅馆内等待,她们所等待不是贝克特笔下的果陀,而从女人之间琐碎的对谈中,观众猜测她们等待的是一个男人、也可能是一个孩子、抑或是另一个回心转意的爱人?最后现身的却是一个魔鬼,无人得知是否他就是那个被等待的人,还是这三个女人所制造出来的形象。但显而易见的是他为这三人所带来的衰颓不安,最后三女陷入难以忍受地狱之火般的炽热躁郁之中。

这一场戏所运用的符号除了三位一体的神格表征(男人、孩子、爱人),重叠莎士比亚《马克白》中三个女巫和希腊神话中三美神(The Tree Graces)的意象外,她们所孕育出来半人半鬼的怪胎,更显示出剧作家对于现今人类的疑虑忡忡。史特劳斯忧心人的机械化早已远离人的本质,使人外表看起来像人,但却是机器人,是难以理解、恶质化的新新人类。

史特劳斯明显表示他痛恨这种复制再复制的现象,这些将取代人类的挣扎矛盾,人类的本质就没有存在的意义。虽然再也没有死灭,相对地人类将不会留下走过的足迹,也没有任何的错误、感觉与不适。

重组神话寓言,彰显人的退化

他进一步将焦距拉回到现今统一后的德国,和剧名同一标题的第二场〈相似〉,兄弟二人东德、西德为继承的产业而阋墙争吵,源自圣经浪子回头的比喩,又以古喩今,两人为争夺一个妓女的爱,东德背弃自己的妻子并娶了妓女,剧终又回到神话式的报复──惨遭被前妻活生生将他的心从胸膛内挖出。

虽有评论指出妓女所指涉的是东德急于拥抱的资本主义,史特劳斯所埋下的符码、象征远超越于此,整出戏是以中古世纪道德揷剧(Moral Interludes)(注)的形式,运用寓言、象征呈现抽象的思维与质地,敍事的主线常被揷入另一场景、另一个隐喩,如撞球般一场推向另一场,各个看似不连贯的片断拼贴,却又前后呼应、彼此重复再现主题(motif)。

他所使用的寓言、神话元素也是另一个复制(copy)的行为,当他重组再现(represent)这些素材,对比现代人在资讯浪潮的冲刷下,只有载浮载沈的命运,毫无自主觉察的能力,更彰显出现代人的退化;进而点出机械化、电脑化、资讯化的现代社会中,人类的缺乏沟通更形严重。

在一场电脑介入小孩与母亲关系的戏中,新新人类退缩到自我封闭的空间内,舞台左右分割:一人窝在电脑室内足不出户,另一个瞎眼戴上墨镜独坐斗室,不免令人联想到贝克特《终局》Endgame里的人物。贝克特将上一代弃置于垃圾桶内,任其自生自灭,而史特劳斯笔下的新新人类自愿将自己镇坐于电脑萤幕前,阻绝外界的接触,只顾和电脑交谈,罔顾母亲在旁恳求他的回应,母亲喃喃感慨在这时代里,只有麻木不仁、没有感觉的人才能存活。

上下二代的对立直接而尖锐地被表达出来,一个面目模糊的十一岁女孩控吿自己的父母将她生下来,让她一生都须承担生得不完美的厄运。现代化的复制体制所制造出来的产品,除了相似外,更求相似的完美性,所以只有完美的复制才是被允许的。父母面对如此的指控无力招架,只有怯懦、哭泣以对,但等到最后女孩要求父亲抱她,他却无法面对她的不完美而情绪失控地拒绝了。

面对文明危机,剧作家忧心忡忡

史坦带领自己的老班底:Jutta Lampe, Mirjam Ploteny, Dörte Lyssewski等优异的演员,每人在剧中均扮演多角,在许多场景里,许多角色的形象有其多重格、不断复制的特质,使得对话更加的暧昧,很难分淸楚是谁在说话,也可能是自我的分身和自己在进行无止尽的对话。演员的专注、精准,进出角色之间毫无间隙,深潜的对话底层仍能展现出强大的爆发力。

Ferdinand Wögerbauer出色的舞台设计,不仅捕捉到此剧所要表达的基调,演员在舞台上更易突显其焦点,仿佛站立于櫉窗明亮的背景。整个舞台是用几块巨大的白色霓虹所组成,每次换景都须大费周章,出动许多的工作人员协力完成,使得戏的推展有些滞塞,彼得.史坦也只好设计一个萨克斯风手,以音乐来过场,仍难掩几分的尶����;下半场则顺畅许多,随著舒伯特《冬之旅》的音乐,史坦带领著观众进入一段苦涩的旅程,唤醒记忆的失落、情爱的变质、人类互不沟通、彼此伤害,史特劳斯最主要质疑的是,现代社会里「存在」的意义为何?

史特劳斯的对白极富诗意,但有几场戏失之过重,感觉剧作家自己已跳出来,对于现今社会的问题苦口婆心大声疾呼,与原有的隐晦、充满意象的基调显得不搭调。剧作家的著力过重更显其心忧,当他以布道的方式不断再三提醒观众整个现代文明已出现危机衰退的迹象,一如史坦在每一幕启时,皆以震耳欲聋的警讯,来吿知安坐在红丝绒座位上的观众们,这绝非一出仅供消遣娱乐、打发夜晚时光的戏而已,如何从身处在不断传来讯号符码的漩涡中,突破外在硬被加诸相似的框臼里,找出自己特异于他人、社会之外存在的真义,是剧中另一个未被察觉到、在上面的声音所召唤的启示。

注:

Morality(道德剧)是中古世纪戏剧形式,为教诲意味浓厚的故事或寓言,探讨抽象的概念或主旨如爱、恨、诱惑、人类性灵的挣扎等,最早起源于一三八七年,道德剧在十五世纪于英国、法国、荷兰达到顚峰,甚至直接影响伊莉莎白时期的戏剧和莎士比亚,著名的代表作:《凡人》Everyman等。

Interludes(揷剧)最早起源于英国的剧场,是在皇家的庆典和游行队伍中喜剧性的短剧,以娱乐大众为主,最后逐渐独立出来成为节庆的节目,在舞台上搬演。十六世纪中叶为其全盛时期,之后逐渐发展改变,增为有多幕、多景、主要角色、次要角色,最后发展成为特有的戏剧形式。

 

文字|叶根泉  国立艺术学院戏剧系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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